"远去的名城"系列：东垣别梦 依稀两千年

后世尊为“金元四大家”的名医李杲的出生地旧称东垣，遂自号“东垣老人”。这座城池而今虽已风流散尽，但只要翻开斑驳的书页，记载与出土器具相印证，它便仍会翩然入梦来。 “赵之攻燕也，发号出令，不至十日而数十万之军军于东垣矣。渡滹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国都矣”；“赵之东邑，在恆州真定县南八里，故常山城是也”，“东邑”，即为东垣。据1997年出版的《石家庄历史文化精华》一书记载，东垣故城南北长5公里，宽3公里，在中山国各城中，15平方公里的规模仅次于都城灵寿。 一、东垣老树上的“新芽” 石家庄市东北郊有两个村。西边的叫西古城，东边的叫东古城。地名往往隐藏着述说不尽的往事，多少代的兴替都成了云烟，化成几个零星的汉字供后人品咂。 西古城村毗邻东垣旧地，近年在该村出土的赵公亮墓志铭证明唐代中后期古城村附近是乡一级的建制。战汉时期攻伐不休的城垣在唐代已成为宁静的田园。 从西古城村一路向东可到东古城村。两村之间正有一片多层住宅楼拔地而起。楼房周遭，密密匝匝散布着古旧的民宅。如果不是这片楼房，大概很难相信，离繁华的市区如此短的距离，竟然已看不到一点城市的影子。 曾经可以屯兵数十万的大邑，正在惨淡的阳光下落落寡欢。“何止是听说过，这里的村民家中好多收藏有东垣旧物。还有人用从地里挖出来的陶罐一类的器具盛五谷杂粮哩。”东古城村一位村民提及消逝的古城说。而顺着这位村民的思路想下去，令人不禁惊叹两千多年前的先民使用过的陶器竟依旧发挥着余热，千年古物居然可做家用，这是一种何等的奢侈。 熟悉村史的付雨来先生说，单说地表遗迹，文化大革命前村中还有一段长数百米的土制城墙，但最终还是被推倒了。城墙毁后，土被垫到沙地里种粮食了。现在石津干渠附近还有一小段遗存，可谓鲁殿灵光了。 “整个东古城村就建在这座古城的上边，村人经常挖出古物。”付雨来先生介绍。出土的文物主要是战国时期的刀形币和西汉时期的陶器。没有文保意识的村民还错把刀形币当废铁卖掉了。1958年，政府有关部门出台了一项规定，凡挖坑深度在1米以上的都要报请文保部门审批。不光地下，就是地上，只要有心，也有可能会捡到一些陶片。这可是有两千年历史的陶片呢，被汉武帝同时期的先人摩挲过，被两千年的风雨磨蚀过，散落在21世纪现代化耕作的土地上。 清朝一个叫容丕华的文人经过而今的村落，写了这样一首诗：“偶过东垣感慨增，离离禾黍满沟塍。水流哽咽君知否，欲向行人说废兴。”诗意显豁，带有黍离之慨。今天村北依然还有大块大块的麦田，但已没有哽咽的滹沱河水，守望麦田的是干涸的河道，还有村北高速路上飞驰的汽车。 二、“略中山”和“残东垣” 容丕华何以有黍离之慨呢？ 他是否穿过重重历史幕帐，也看到了那么多的厮杀，那么多的军事危机和政治权变？事件的当局者甚至还有刀剑加身的痛苦记忆？ 春秋战国时代，中国境内分布着众多诸侯国，天子政令不行，诸侯间战争频仍，客观上推进了大一统进程。在燕赵两国的夹缝里，有一个中山国；中山国为史家注意，首见于《左传》和《国语》。 赵国的武灵王赵雍上位后南征北略，颇有包举宇内、一匡天下之心，以胡服骑射成为一代雄主。他的卧榻之侧岂容中山这样的小国安睡呢？中山虽小，但也是千乘之国，羽翼已丰，如果没有相当的战备基础，它断然不敢向赵国这样的万乘之国提出不敬要求。 中山国屡屡犯边激怒了赵武灵王。 公元前306年，趁着向北开疆拓土的当儿，他“略中山”。第二年正式攻打，中山不是对手，献出四城请降，其中就有东垣。“王许之，罢兵”。公元前301年，复攻中山。武灵王儿子惠文王也不肯放过中山，在公元前296年，“灭中山”，结束了两国间的十年战争。“略”、“攻”、“灭”，是赵国蚕食中山的三部曲。 这是东垣经受的第一波战争洗礼，也是它登上历史舞台之始。惜乎历史记载寥寥，仅记中山献四城请和，而对这四城的信息和赵国如何攻打中山的内容则付之阙如。考古发现部分地弥补了这一缺憾。 石家庄文物局研究员高英民介绍说，1963年在东古城附近的小沿村出土过11公斤的燕、赵两国的刀形币，数量达近层下千枚之多。这似乎是当时铸币厂的窑藏，又像是当时的一个富户在灾难来临前慌忙将带不走的钱币埋起来，以俟灾难平息后来取。然而老天捉弄，千枚钱币还是没能来得及投放市场或带走。今天它们已失去了它原有的流通价值，成了可居的奇货。刀形币上的文字多纪地，如有“甘丹”字样的是赵国货币，“甘丹”就是“邯郸”的另一种写法。而燕、赵两国货币并存，也证明了战国时期各国货币是互相认可的。在政治冰层下涌动着经济一体化的暖流。 石家庄文保所曾经在2004年用探头勘测过这座古城的大致规模，得出的结论证明这是一个有着高高城垣的大城，是赵国邯郸通向燕国涿蓟的重要周转站。学者梁勇也认为，东垣城在中山国的规模和地位当仅次于国都灵寿。在成为赵国属地后，是赵国邯郸通向燕国涿蓟的周转站、商贾往来的枢纽。 东垣属赵后赵国也已日薄西山，走起了下坡路。到秦王扫六合，实行郡县制，东垣成了恒山郡的郡治，它应仍然是方圆百里内的一座大城。 兵燹没有远离东垣。在史称“残东垣”的灾难之前，史书已有公元前199年刘邦破韩信余部于东垣的记载。仅仅两年后，刘邦又一次来到东垣。陈豨与王黄造反，刘邦御驾亲征。汉兵破陈豨将张春于聊城，斩首万余级。这一仗断断续续打了一年多，次年冬，刘邦“自击东垣，东垣不下，卒骂上；东垣降，卒骂者斩之，不骂者黥(《高祖本纪》作“原”)之。” 马上得天下的刘邦还得马上安天下，军事手腕依然不脱当年打天下时的强硬，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正是在这一年，东垣更名为真定，寓意“真正安定”，原来的东垣，现在的真定，滹沱在呜咽，城垣上的鲜血在冷风中诉说着城市的哀怨。 在1990年代，东古城附近的小沿村曾有四方西汉五铢钱钱范出土。这四方制作规整的“印钞机”从一个侧面证明了真定经济的恢复和发展。 汉初郡县制和封国制并行。武帝时此地为真定国国都。盛衰之间的转换，竟如此迅速。在此前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两个人在历史上留下了闪光的姓名，他们是南越王赵佗和常胜将军赵云。其中还有一位妃子，刘友母亲、刘邦宠幸的赵氏美人。可否作一这样的猜测：这位美人也许是在刘邦来平定叛乱后相中的。他残东垣时，是否想到自己的宠妃和这些被他残害的人的同乡之谊呢？ 应该说，秦汉是东垣城市历史上最显赫的阶段。既曾是郡治，又曾是国都，还有名人的点缀，再加上今天的出土文物，一起说明着这一区域的繁盛。 三、东垣由盛而衰的转捩点 两晋和十六国时期，真定是常山郡郡治。 公元350年，一代枭雄冉闵据邺城，杀后赵皇室，自立为帝，国号大魏，世称冉魏。冉闵不安于既得利益，于公元352年求食于常山等地，与前燕大将慕容恪对峙。慕容恪为攻打冉闵，在滹沱河北岸、真定的对面修建了一座坚固的城堡安乐垒。有意思的是，一座军事化的堡垒何以要起个这样喜庆的名字？可以说，只是因为这个名字，成就了这个地方在后来的一千年中的荣光。 慕容恪与冉闵在常山周遭鏖战，冉闵战败，慕容恪所部屯于常山。又过了42年，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登常山郡城，“北望安乐垒，嘉其美名，遂移郡理之”。只是因为安乐垒比东垣的名字好听就将治所迁移过去，人治的威力竟如此之大。而这一看似儿戏的重大决策，竟成为常山城由盛而衰的转捩点。 居民自然容易迁徙，更何况两地相距不过10里，对于这座即将废弃的城垣作何处理，史书上却未着一字。是摧毁它，使之成为田地，还是保留它任其自然风化？ 东古城村的出土文物以汉代居多，自然因为汉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的时代之一，国富民丰，但是这里却罕有做工精细的工艺品出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次有计划的大规模迁徙活动有关？在迁徙之前，政府肯定会事先大事宣传，老百姓也好提前准备，挈妇将雏，将能带走的东西尽行带走。在迁往新家的路上，再次曾经熙熙攘攘、而今空空如也的街巷，该是怎样一种心情？ 城市无语，唯有高大的城墙雕刻着远古的天际线。 东垣，后来的真定，在这场大迁徙中衰落下来，把繁华让位给了滹沱河对岸的安乐垒，今天的正定城。 四、东垣、真定……遗址公园，而文化是根 历史的风烟一点点散去，汉高祖刘邦对“真定”的期许，变成了现实。东垣古城也为年轻的石家庄染上了一层沧桑底色。 关于如何保护和开发古城资源，石家庄文保所所长张献忠说：“文保所经过多年调查认为，东垣古城已具备了省级文保单位的标准，目前正在积极申报河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4年，文保所调了一批精兵强将联合攻关，钻探测定出了古城大致方位和范围；通过地下取样，已经发现了南城门地点。文字资料工作主要是从文献资料中找出有关古城的零星记录加以研究整理。此外，正在建立科学记录档案。这个项目是本次石家庄申报的一号项目。我们的远期目标是争取成为第七批国家文保单位。” “如果要我说我们发掘和研究这座古城遗址最大的意义，那就是这座古城是咱石家庄建城的源头。”张献忠所长介绍：“为了更好地保护和利用，文保所和文物局都挺重视，除了在东古城村不定期巡视之外，我们还和石家庄规划局等部门研究好，准备在这里建一个古城公园。这一项目已经列入了市政府的规划之内，年内就要动工。我们还有一个计划，如果上级部门批准，打算试掘一下，做成类似陕西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那样的展馆。” 随着城市寻根文化的发展、古城公园的建立，石家庄人的怀古幽思终于有了坚实的落点。 在东垣文化的组成部分当中，还当包括历史文化人物。除了赵佗、赵云，还有其后的释怀丙、李杲，等等。如果没有这些人物，东垣这个舞台上来来去去的便都是无名过客，而没有名角儿出场的舞台，即便布景再奢华，也只会显得浮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