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藏铁路与宗教文化相遇

2006/7/13 20:17:58| 分类: 默认分类

铁路通车后,西藏还会是原来的宗教“净土”吗? 宗教文化,是认识、了解西藏的一把钥匙。在世人眼里,西藏是那样的神秘,那样的让人敬仰。可是,随着7月1日第一列满载各地游客的火车隆隆驶进西藏,这一切也许会有所改变。 火车是近代文明的使者。一些人开始担心,当越来越多的人和各种各样的文化随着火车蜂拥而来时,西藏还会是原来那片“净土”吗?一旦失去了神秘感,西藏还会是无数朝圣者心目中的“圣地”吗?如果“圣地”不存,西藏的发展还有意义吗? “火车通了,我们寺院会有更多的实惠” 拉巴是拉萨市大昭寺的一位藏族僧人(又称“喇嘛”),今年39岁,出家22年。拉巴出身于牧民家庭,从小信仰藏传佛教,在其兄弟三人中,还有一位弟弟出家了,只不过在另外一个寺院。像拉巴这样的家庭,在西藏十分普遍。 2000年被列人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大昭寺。在“圣城”拉萨8大寺院中,大昭寺是规模最大的,也是“香火”最旺的。因此,对于像拉巴这样的僧人而言,能进大昭寺,是感到十分荣耀的。 “火车通了,来西藏旅游的人更多了,我们寺院就会有更多的实惠。”拉巴直言不讳地对《北京周报》说。据介绍,大昭寺2004年的门票收入为800万元,2005年增长到近1000万元,加上布施等其它收入,当年总收入达到了1800万元。这对于一个只有118名僧人的寺院来说,显然是一个比较可观的数字。 据大昭寺管委会副主任丹增平措介绍,依据僧人的资历,大昭寺实行五个等级的津贴制度:老僧(55岁以上,目前只有4个)每月1200元,其次是1000元、800元、600元和300元。 从2003年开始,大昭寺每年分批组织僧人去国内其他地方旅游参观,目的地大多是一些大城市,以及佛教文化昌盛的地区。经费来源是寺院和僧人各出一半。至今,除了去年刚入寺的新人以外,其余全出去过。 “这一方面是学习,另一方面是开拓视野。” 丹增平措对《北京周报》解释说。 拉巴先后去过北京、上海、深圳、广州等很多大城市,出行大多是坐飞机。拉巴的家离拉萨市70公里,可是拉巴很少回家,一年大约只有一次。“外面的经济发展很好,西藏比较落后,不过它的环境还是不错的。”拉巴的汉话说得有些吃力。 见过一些世面的拉巴,现在寺院做一些管理工作。谈话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还是一个翻盖时尚手机。见记者一脸惊奇的表情,拉巴笑着说:“我们寺院的僧人手机基本普及了,我都换两部了。” 大昭寺每晚组织僧人学习,其中三个晚上学藏文,三个晚上用来学汉文或英语。拉巴说,一些爱学习的僧人还买了电脑,有的还在准备大学自考。世界杯开展前后,很多僧人对有关信息非常关注,对于收看实况传播,更是憋足了劲。 “我们寺院爱好足球的僧人很多,每星期都要出去踢一两场。最近,我们打算在寺内组建一个足球队,已和当地体校联系好了,到时准备请一个教练。” 丹增平措说。 不过,丹增平措也提到,尽管大昭寺的名望和条件很不错,可每年还是有还俗的僧人,近几年更多一些。时间最短的,入寺不到一年就还俗了。僧人离开寺院,一部分是因为不能适应寺院的生活,还有一部分是受经济利益驱动,还俗经商了。据丹增平措介绍,僧人离开寺院程序很简单,只要把宗教职业证交还寺院,再跟父母做个交代就行了。 “出现这种情况,是社会发展的结果,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我认为,这也正是宗教信仰自由的表现,任何宗教信仰不能强迫。”拉巴说。 对于外界担心火车通了将给宗教文化带来冲击,拉巴坚定地表示:“人多人少,影响不了我们的宗教信仰,关键是国家目前宽松的宗教政策能够保持下去,宗教信仰自由的原则不要改变。” 与拉巴僧人一样,一般的藏族年轻人对西藏通火车也普遍表现地比较兴奋和乐观。21岁的藏族小伙子仁清,是西藏大学藏文专业大二的学生。他只在电视里看过火车,从没走出过西藏。 “宗教文化是历史,当然要继承和发展。但是,火车能促进西藏经济发展,我更愿意过现代化的生活。” 一身休闲打扮的仁清说。对于火车是否给西藏的宗教文化带来冲击,仁清笑着回答:“没想过这个问题,应该不会吧。” 23岁的巴顿,是一个长得很帅气的藏族小伙子,现正在拉萨市的一家新闻单位做实习生,为了更好地将来,他利用业余时间来西藏大学进行深造培训。他没坐过火车,但坐飞机去过一些地方。对于西藏通火车,他充满了兴奋和期待,表示想尽快去体验一次坐火车的感觉。 “火车对西藏的宗教文化没有什么冲击,应该说,经济发展与宗教文化是相互促进的,我没有这个担心。” 巴顿自信地告诉《北京周报》。 采访交谈中,对于年轻人的这种态度,西藏大学中国藏学研究所所长许广智教授一点也不稀奇,甚至可以说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前段时间,许广智针对藏族大学生的宗教信仰做过几次调查。他发现,现在不少有些知识的藏族年轻人对宗教信仰都有一种淡化的趋势,很难达到他们祖辈那样的虔诚或狂热,他们现在大多不相信或祈求“佛”给他们带来什么,只是把宗教信仰当成一种精神寄托,主要用来缓解各种压力。 “宗教世俗化是社会发展的一种趋势,这已被各国历史所证明。” 许广智教授说。他甚至预言,在西藏这样一个上千年来都是以宗教文化为核心的贫穷边远地区,“经济利益占主导地位”可能很快就会成为主流。 “西藏的神秘不会被带走” “任何一个民族在世界发展过程中都是平等的。如果为了保持所谓的神秘,而停止发展,那是对民族不负责任,对社会不负责任。”许广智教授以不容置疑地口吻对《北京周报》说。 许广智是蒙古族人,至今在西藏工作了30年,对西藏的历史文化有着深入地研究。更为特殊的是,作为一个少数民族学者,他对于西藏这样一个特殊民族地区的发展,有着更为深刻的认识和体验。 西藏一个最为突出的特点,是90%以上的人口是藏族,少数民族人口比例之高,是中国其它任何一个地区所无法相比的。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藏族居民几乎全民信仰藏传佛教。 “宗教已渗入藏族民众的血液中,表现在生活的各个方面,无处不在,这种根深蒂固的宗教信仰是很难改变的。”自称对藏族非常了解的许广智说。 在许广智看来,任何一种传统民族文化,必须与现代化相结合,否则,这个民族肯定会落后,它的民族文化也不会有太强的生命力。“在我看来,火车通了以后,西藏的宗教文化不仅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相反还会促进西藏宗教文化中的精华部分更好的发展。” 许广智说。 对于这种观点,许广智进一步解释说,从历史上来看,西藏宗教文化发展的鼎盛时期,正是公元7世纪前后的吐蕃王朝时期,其中的主要原因,恰恰是得益于它的开放,与印度、尼泊尔等周边国家的广泛交流。相反,西藏宗教文化曾经处于停滞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也正是由于它的封闭所造成的。 事实上,随着前来西藏做生意的外地人逐渐增多,这种频繁的日常文化交流,也正在促使西藏宗教文化本身发生着演变。现在西藏几乎所有的大小城市,充斥街头更多的是外地人开的各种餐馆、服装店、理发廊等,甚至还来自尼泊尔等邻国的外国人开的商店。采访期间,记者接触了不下二十个做生意的外地人,他们来藏大多已有20年左右,与当地藏族居民有着比较密切的往来。许广智深有感触地说,上世纪七十年代,走在西藏首府拉萨街头,当地藏族人穿的几乎是清一色的藏袍,流行服饰很难见,而到了现在,藏族人穿各种流行服饰的已非常普遍;从饮食上来说,以前藏族人出于宗教信仰不吃鸡和鱼,现在已有一部分人“破戒”了,还有一部分藏族人喜欢上了汉族人爱吃的米饭和炒菜,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西藏自治区社会科学院经济战略研究所王太福所长同样抱比较乐观的态度。前不久,作为主要负责人之一,王太福参与了一个有关青藏铁路的重点课题研究,主要是分析青藏铁路开通将对西藏经济社会发展产生哪些影响。 王太福是汉族人,娶的是一个藏族老婆,其房屋式样及其室内布置,完全是地道的藏族风格。初次与王太福见面,无论是相貌还是言谈举止,都给人一种藏族“土著”的印象。 “我在西藏生活40年,对西藏宗教文化的神秘感仍不了解,坐火车来的游客不可能通过几天的参观,就真正了解西藏的宗教,更不会把这种神秘感带走。” 王太福对《北京周报》语气坚定地说。 西藏地处青藏高原,平均海拔4000米,外人来西藏的最大障碍,就是担心出现高原反应。因而,“想来西藏,又怕西藏”是大多数人的心态。这也是导致西藏产生神秘感的客观因素之一。 “火车通了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将来到西藏,这样了解西藏宗教文化的人会越来越多,而了解越多,西藏宗教文化也会越开放,这样反而会更快更好地促进西藏宗教文化的发展。” 王太福说。 “我有一些担忧” 2003-2004年,青藏铁路进入建设高峰时期,青海社会科学院藏学研究所所长马林对青藏铁路沿线藏区进行了一次人文环境评估,宗教信仰是其中包括的一个方面,这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的一个研究课题。目前该课题虽然早已结项,可这位教授仍然对其中的有关问题非常关注。 据马林研究员介绍,现在西藏寺院实行的是“以寺养寺”制度,经济来源主要依靠政府给的草场和布施收入。“这对于大昭寺等一些名寺来说,完全可以做到,但青藏铁路沿线的大部分寺院都处于偏僻之地,无法做到自给自足,经济处境很不好。”马林表示。 由于身陷经济困境,一些寺院的僧人只好平常回家务农,或者靠父母接济度日,只有到了学经日或参加经会的时候,才到寺院“重操正业”。马林甚至了解到,铁路沿线有一个宁玛派寺院,每年仅有两次集中念经时间,每次7天,其余时间大多僧人都回家务农或放牧。 “以前寺院是一个严格的宗教实体,有严格的宗教制度,现在一些地方的寺院松散化倾向比较明显。”马林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一方面主张精简部分僧人,但另一方面,保留下来的僧人必须严格按照宗教制度去管理。在他看来,“这样做,主要是考虑到宗教文化的继承和发展问题。” 从目前来看,当地政府已经注意到这种现象。据马林透露,有关部门正在考虑是否有必要把青藏铁路沿线的寺院连成线,待火车通了以后,设站参观,用旅游开发的手段来解决寺院普遍面临的经济难题。 “我赞成这种做法,但必须做到适度和层次化。”马林说。 铁路沿线至少有二、三百家寺院,其中蕴藏着丰厚的宗教文化遗产和珍贵的文物,有的适宜对外开放,有的不适宜。因此,马林认为,从保护宗教文化遗产的角度来看,旅游开发一定区分“台前”和“幕后”,也就是所指的层次化。 “从理论上来说,做到这一点应该问题不大。但是,从实际经验来看,恐怕很难挡住旅游开发的大潮。事实上,已有这方面的失败例子。说真的,我有些担忧。” 马林对《北京周报》说。 旦增南达是大昭寺的一名藏族僧人,今年24岁,出家12年。他对于西藏通火车,感到既高兴,又有与马林研究员同样的担忧,或者说期盼。 “火车通了,就能发展经济,这是好事。不过,更重要的是保护宗教文化,宗教文化一定不能被破坏。” 旦增南达反复强调说。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有关政府部门对于民间的这种担忧,已有所反应。据西藏自治区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秘书科科长李群向本刊记者透露,西藏自治区政府已经组成了一个专门研究小组,主要研究铁路开通将对西藏宗教文化产生哪些影响,其中主要包括两个问题:一个是预测将产生哪些影响,另一个是针对这些可能产生的影响制定应对措施。 “目前报告已完成,但不适宜对外公布。”尽管记者再三缠磨,李群还是坚决婉言拒绝提供这份报告的任何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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