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十一城市生命解码：邯郸阅读

慷慨燕赵，涌现多少豪杰。民风激荡塞外雪，田园最喜花枝雀。丹青写不尽山河壮，更兼凤阁龙楼宫阙。悠悠五千载，与华夏同光，赤县神州共明月。十一地市再聚首，襄义举，创伟业。春和景明，此其时矣：历史而今从头写！ 每一个城市都有着沧桑过往，文字和遗迹是历史延伸到现代的触角；我们力图用小心翼翼的踏访和探求，宏观把握，微观体认，透过触角，将河北的十一城市生命一一解码。从本周起，本报《燕赵风物》专栏陆续推出“河北十一城市生命解码”系列，欢迎各市宣传部、方志办及民间地方志爱好者、老照片收藏者和我们联系。公元前386年，各路能工巧匠在邯郸大北城西南建成了一处高大的建筑， 看起来像一个临时的行宫，但熟悉内情的人知道这地方必将还有更大规模的动作。于是，赵王迁都的消息开始在邯郸城里像春天的柳絮一样到处翻飞。 一、赵敬侯迁都 消息很快得到确认。一天，从南边大路过来大队喧腾的人马，掀起滚滚的黄尘。人马簇拥着一辆华贵的辇车，车上便是新登基的赵敬侯。他刚刚平定了公子朝的叛乱，没有在原来的都城中牟多加停留，就按着既定目标，浩浩荡荡地直奔邯郸而来。对这个新都他充满期许，幻想着能给他未来的国君生涯带来好运，为自己的国家带来好运，江山永固。 赵国都城邯郸像一张巨大的伞盖，将赵国之前的邯郸的样貌遮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水泼不进，只允许人们瞻仰作为伞盖的张扬。只是，伞盖恢恢，也有疏漏的时候。赵敬侯到这里的时候，书写在竹木简上，更早时候的甲骨文，他或许没有看到，而刻写在甲骨上的零星文字，隐秘地透露了这个城市的起源。在安阳出土的一片甲骨上，勾画了了地写着：“王往于甘”。这个“王”，说的是商王武丁；“甘”，说的正是邯郸。一本叫《竹书纪年》的书里也留下了商纣王在邯郸建离宫别馆的记载。 这座城市为什么叫邯郸这么个念起来朗朗上口的名字呢？已经听不到与赵敬侯同时的人的回答了，现在可以见到的最早的解释，见于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提到的张晏的一句话： 其水又东历邯郸阜，张晏所谓邯山在东城下者也。曰单，尽也，城廓从邑，故加邑，邯郸之名，盖指此以立称也。 张晏姑妄言之，那就姑妄听之吧。赵敬侯对这样的问题也只是感兴趣而已，对他的城市经营来说，意义不大。他真正关注的是这里的战略地位。 邯郸“北通燕、涿，南有郑、卫”，同时又是太行八陉之一滏口陉勾连南北大道的交汇点。商纣王在朝歌自焚而亡，朝歌逐渐陷落，而他曾嬉戏作乐的邯郸则悄然崛起。舍弃旧都中牟，是因为中牟几近赵魏两国边界，邯郸北距中牟不远，又深入赵国内地，优势不言自明，赵敬侯怎能视若无睹呢？更何况赵国都城还在晋阳时，一次赵氏家族内乱，起因就是当时的卫国贡500家到邯郸，按每家5口计算，邯郸一下子能够安置2500口人，其实力可以想见。应该说，邯郸的交通、经济状况相比中牟而言，更适合赵国的辗转腾挪。 平心而论，赵敬侯并不是一个好君主。他在位12年，干过很多荒唐事，但他又很会用人，所以在他统治之下，虽然有人骂他“不修德行”，但总体上，赵国上上下下倒还相安无事。他能在宫廷政变中获胜，又成功地把都城迁到邯郸，如果头脑愚钝，恐怕不会办成这样的大事。此后，赵国以邯郸为大后方，吞中山，北拓边地，修长城……邯郸历史上最盛大的时代隆重启帷。 二、走向繁盛 赵敬侯揭开了帷幕。但直到赵武灵王，邯郸城里的表演才算酣畅淋漓了起来。 赵武灵王是赵国最杰出的君主。赵武灵王眼看着周围的国家通过改革一天天强大，在这样的情势之下，赵国还是一副得过且过不思进取的精神面貌，他怎能不心急如焚？他冲破重重阻力推行胡服骑射，这表面上看是一次简单的服装变革，实际上却并不这样简单。他相信，服装一变，人的精神面貌也会逐渐改观。现代化的骑兵开始大规模填充进军队里，赵国会由此开创骑战时代。 大北城的北边筑了几座高台，成了武灵王和后来的几个王检阅军队和歌舞宴饮的场所。这些高台一定都有各自的名字，但今天已无人记得，只知道因为台子“连聚非一”，所以就统称丛台。 从全国招募来的青壮年士兵被分成步兵、车兵、骑兵训练。他们穿着短衣，不再是累赘的长袍子。他们从台下鱼贯而过，高台上的赵武灵王意气风发，一副志在必得的坚毅脸孔。战前动员威武雄壮，之后，这些军队在将领的率领之下奔赴各个战场为国效力了。 那是些让邯郸城充满活力的日子，是邯郸城激情燃烧的岁月。与别的国家重农抑商的改革微有不同的是，赵国并不排斥工商业。赵国北部广大地区的白壤与雍州的黄壤、豫州的深灰黏土相比，并不属于特别适合耕作的土地。所以，与别国比拼农业，赵国是不占优势的，所以其在加强农业的同时，对工商业放任自流不加限制也就不在话下。对商业的课税所得，总可以弥补农业的不足。 “邯郸亦漳、河间一都会也”，强调了邯郸商业之发达。吕不韦就是在邯郸经商成为豪商，富可敌国，其信条则是：钱财是身外物，能用钱财撬动政治，才是最终目的。所以，吕不韦不只做商业上的投机生意，他做的最大买卖是政治投机。他拿出千金作为政治赌注，五百金送给了在邯郸城里做人质的秦国公子子楚，五百金送给了华阳夫人，又用六百金行贿。当时赵国用的是青铜货币，屡次拿出这么多稀有的黄金，可见吕不韦家财的丰厚。于是除了偎红倚翠，一个国家的政局能让他左右，便不足为怪了。 除了吕不韦，邯郸城还有冶铁大王郭纵和卓氏。这两位不关心政治，只一心一意做着利润丰厚的生意，他们把持着邯郸冶铁业的生产和销售。 重商主义是邯郸城的一大特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已成为当时一种社会风尚。在频繁的商业交往中，赵国人还总结出“时贱而买，虽贵已贱矣；时贵而卖，虽贱已贵矣”的经营策略。重利主义在婚姻问题上也有折射。赵国女人婚姻观念是“奔富贵”，为达此目的，她们刻意打扮，不择老少，“富贵”成了谈婚论嫁的重要标尺。 三、因为他们，所以名重 无可否认，工商业的勃兴成为邯郸城精神文明建设的有力支撑。邯郸的舞蹈，被称为“国能”，与舞蹈对应的音乐艺术，也享誉各国。袅袅娉婷的“跕”就是那个时代的“天鹅湖”，激越的赵声就是那个时代的“命运”。说邯郸是战国时期的艺术大世界毫不夸张，多少像“寿陵余子”这样的艺术爱好者来到这里“学步”。“邯郸学步并不是说学走路，而是学邯郸的舞蹈———走路有什么可学的？”邯郸市博物馆馆长郝良真澄清世人对“邯郸学步”的误解时说。 可以肯定，当时邯郸人的仪态万方吸引了众人青睐，迢迢而来欣赏的人们在邯郸城内熙来攘往。秦国公子子楚也在其中，不过他正在这里做人质。在这个花花世界里，他认识了吕不韦，在吕不韦的精心安排下，他又在一个歌舞场上认识了“绝善歌舞”的赵姬。 吕不韦看在眼里，笑而送之。公元前258年，赵姬生下一男孩。这个孩子身世大有争议，不过这对以扫平六合为己任的后来的嬴政来说，无关宏旨。学者们推测，作为强秦人质的儿子，在邯郸的嬴政和他的母亲肯定宵旰惶恐，安危全系于秦、赵两国的关系。这是一颗埋藏在赵国内部的地雷，一旦引爆，不光赵国，列国都将灰飞烟灭。但是，邯郸人大概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个一脸稚气的娃娃，将来会一匡天下。 在氤氲着歌舞气息的邯郸城里，还有一批思想家在这里活跃着，开展学术争鸣。这里走出了儒家一代宗师荀子，也走出了提倡法治的慎到，那个“离坚白”、“白马非马”的名家代表公孙龙同样让人击节赞叹。当亚里士多德、芝诺等在巴尔干半岛上钻研逻辑学时，在地球的另一端，公孙龙也在思考。公孙龙曾当面指责赵惠文王言行不一，让他脸上很挂不住。还有像“五行说”的代表人物邹衍这样的外地学者，也曾来到邯郸与诸生切磋、辩难。 以往只能在哲学史、思想史一类的高头讲章上看到的一些名字，我们来到这里才知道，当年他们共同构筑了邯郸的人文风景，他们或客居，或游学传道授业。那些伟大的思辨就是在这块厚土上生发出来的。民国年间《邯郸县志》的编纂者对当时诸子在邯郸论学的盛景也是心向往之：“诸子朋兴，而有荀况、慎到之徒各挟其说以鸣胜一时，加以公孙龙坚白异同之见，放言高论，遂为后代辩学之祖，此为文化最盛之时代”。赵国都城邯郸在经济、文化等等诸多方面，为后来的邯郸树立了一个难以逾越的标杆。 四、世态风流复风流 邯郸再高大的城垣也难以挡住秦王嬴政重整山河的雄心。攻下邯郸后，再次来到他幼年生活过的城市，他一定为这个城市的富庶感到讶异，除了诛灭当年与他母亲家里有仇隙的人，出一口恶气之外，又下令将邯郸的巨富远徙，或徙至咸阳，或徙至蜀地，前面提到的以冶铁致富的卓氏，就是此间被迁往四川地区。但是，也有人这样揣度：秦王幼年所受的屈辱，使他对邯郸抱有仇恨，用这种釜底抽薪的方法，是想抑制邯郸发展。 而对于邯郸城，最不幸的遭遇还是在秦末。根据记载，秦将章邯引兵破邯郸，把城内百姓迁徙到今河南西北部，又“夷其城廓”。邯郸自此从城建到经济均受重创。 即便如此，邯郸城的风流还远未结束，汉朝相较于战国来说，究竟是统一王朝，偶或兄弟阋墙，干个仗，也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很快就能恢复过来。汉景帝时期“七国之乱”，邯郸曾被“灌城”。好在邯郸经过历次大灾大难的打击，免疫力提高，“灌城”对邯郸来说，不过是头疼脑热而已。当时有著名的五都之称，邯郸居其一，是个总人口不下于25万人的大都会，与洛阳、临淄、宛、成都并作“五小龙”。 1981年在汉武帝茂陵东侧一号墓，发现了一批刻有“五年奉主买邯郸”的“阳信家鏖甗”、“阳信家鏖盆”等铜制品。阳信家就是阳信公主之家，看来，邯郸生产的工艺精湛的铜制品，在汉朝的时候已飞入不寻常的百姓家，工艺得到了当时贵族阶层的承认。 赵国鼎盛期和西汉时的邯郸，既是重商主义的温床，也是艺术交流的圣殿，同时又是学术争鸣的中心。我们挂在口头的“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实际上，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各地皆然，比如鲁国有曹沫，晋国有专诸，齐国有聂政，他们也都是一身是胆，千载之下闻之也能感受到其气凛然。 繁盛期的邯郸，民风豪放，但这似乎不足以概括邯郸的特色，北方城市有哪个不豪放？综合考查你会发现，邯郸是个斑驳陆离的多棱镜，如果没有绕镜一周，你看到的永远只是它的一个侧面。“寿陵余子”到邯郸学艺，五行说的代表人物邹衍到平原君家与诸生辩难，苏秦到赵王城寻求合纵，怀揣富贵梦的人到这里经商……邯郸已经生成各种阶层，每个阶层各有自己的特点。这些特点共同成就了邯郸的兼容并包。 ———对，兼容并包，这就是邯郸的城市性格。它不排外，所以有各种人才趋之若鹜；它名扬列国，也曾蹭蹬失意，被敌攻破，多次浮沉，浮时最大限度地张扬个性，沉时也都能靠着一股子韧劲复苏，重整旗鼓。邯郸便在这越来越丰富的生命体验中雕塑着自己，完善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