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2009/12/11 14:12:07| 分类: 默认分类

  8年前的那个黄昏,我凝望你迈着刚换的“新腿”,在父亲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出校门。你临别的回眸一笑,在我的脑海中烙下了深深的印痕。那是怎样的一幅笑脸?阳光而坚毅!
  8年后,依然黄昏,我却望不到你那张清俊的脸。伫立在你荒寂的墓前,我却空有两眼婆娑的泪水。迷蒙的泪眼抹不去往日的记忆。我在脑海中拼命捕捉你的影像,可这捕捉的过程是何等的揪心!
  (一)
  99年9月1日。
  父亲陪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艰难地办过新生入学手续,回宿舍帮我铺好了床铺以后,就匆忙地坐车回家了。空荡荡的宿舍里只我一人,很安静。异地求学,别离家乡,心绪自是惆怅。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呆望着喧闹的校园,窗下刚割过的草坪散发着清逸的芳香,远处的陶情园有一株紫色的丁香在温润的阳光里绽放着笑魇。那顽皮的丁香团团簇簇地葳蕤着,像云霞,像迷雾。我在这云霞和迷雾里想着清晨坐车时母亲的殷殷叮嘱,想着姥姥塞进我行囊里的煮鸡蛋,我的泪来了。须臾,你爽朗的笑声飘进了我绵绵的思绪,你扛着行李,嘴里哼唱着《伤心太平洋》,一脸轻松地走了进来。你说你是本地人也没能赶上第一,让我抢了先。我很拘谨,不知道怎么应和。后来我们一起参加军训,后来你做了我们班的体育委员。
  清晨跑操,你总在队伍的最前面。你那挺拔的身躯,嘹亮的口号至今记忆犹新。我们一起去餐厅打饭,一起去逛商贸城,一起上实验课。国庆长假我在你家住了一星期,后来只要周末,我都陪你回家,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还记得那次我们拿大白兔做胃穿孔手术练习吗?你滑稽地把兔尾巴割下来说可以栓在钥匙上做饰物。你的这一非凡举动顿时引来了大家一阵哄笑,你那张清俊的笑脸上镌刻着丝丝缕缕阳光的味道,特别是你笑起来那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真的很阳光!次日清晨下操后,你走得很慢,你说你腿疼。再后来你仍然坚持跑在队伍的最前面,仍然喊着嘹亮的口号,直到有一天你下操后蹲坐在了潮湿的地面。
  你被父亲带走了,说是去医院检查。你走了一个月,音信全无。望着班上你空落落的座位,想着你阳光般的笑容,我心里七上八下。班主任派我到你家探个究竟,等我一脸沮丧地回来向班主任汇报时,我哽咽着说:医生诊断是骨癌。晚自习我趴在桌上想了很多,也想了最坏的结局,我的泪又来了。后来,同桌知道了,同学们知道了,学校领导知道了,社会知道了……
  在校领导的组织下全校进行了捐款仪式。仪式上有我的发言,几次我被汹涌的泪水淹没了声音,我舍不得我的朋友,同学们更舍不得你!那年你17岁,如花的年龄,想到你正在被病魔撕咬着,怎不让人心痛?那几天课间,男生女生几乎全在为你折千纸鹤、幸运星,每一只纸鹤上都写着一句祝福,每一颗星上都沁着一声暖暖的问候。
  (二)
  2000年6月3日,我和班主任刘断思、班长李艳平驱车赶到郑州骨科医院看望你,并为你送去全校的捐款。
  车在京珠高速上疾驰着,我的心忐忑不安,我恨不得马上看到你。当我推开你病房门的那一刹那,你仍旧给了我一张印着阳光的笑脸,我们坐在你身旁热情的攀谈着,冰冷雪白的床单上弥漫着零零碎碎的五彩的星星,还有一只只绽着希望羽翼的纸鹤,更有饱蘸着同学情深的信笺。病房内时不时荡漾着我们的笑声。国臣,其实你不曾知道,看到你因为化疗理的光头,看到你憨厚而疲惫的乡下双亲,我的泪忍了又忍,没有落下。你知道那种心痛的滋味吗?
  当我们走出病房时,你依然用那张不 变的笑脸目送着我们。出了病房楼,你母亲说你晚上疼的厉害了就把她支开,自己一个人咬着被角拼命地撕拽。你母亲说你没在人前哭过一声,也没掉过一滴泪。你母亲说你也知道自己的病情,还一直安慰着他们别伤心。你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就你一个孩子,你的家我了解,淇县北部的一个贫瘠的农村,家里电视、电话都没有,简陋的住房,简陋的家什,我真难以想象你若不测的话那可怜的父母将何去何从。听着你母亲声声泪、句句血地哭诉着,我的泪又来了。
  半月后,从郑州传来消息,说你截肢成功。你说你没什么报答大家的,你把截下的那条残腿捐献给学校实验室供教学使用。这条装在盛满药水的长玻璃瓶中的残腿现在还保存在母校的实验室。那条腿上写着一个平凡的词语,叫“感恩”。
  等你出院后我们全班学生坐着学校的大巴去你家看你。父亲说你老早就醒来让他搀扶着在院子里练习走路,你说你想让大家看到一个有朝气的你。父亲说你刚装上假肢,伤口吻合不是太好,那摩擦的疼痛是最难忍的,但是你全然不顾,不停地在院子里“走”着。那时正值隆冬季节,你头上冒着热气儿,额上淌着汗珠,但是你仍然坚强地迈着生疏的步子艰难地“走”着。看到多日不见的同学老师,你很激动,脸上一直绽放着阳光的笑容。同学们为你唱歌,跟你合影,聊天。那天的阳光很明媚,你脸上的阳光更明媚!
  (三)
  日子在指尖悄然流淌着,转眼到了2001年的元旦,听说你病情很稳定,并且学会了骑自行车,还能帮助家人做一些简单的家务,在咱们班元旦晚会上,你让父亲陪着你过来跟我们团聚了,那天你很兴奋,在七彩灯的光晕里你拿着麦克为大家唱了首《上海滩》的主题曲,现在想来仿佛昨日。晚会结束后,你留下了。当你又一次回到熟悉的宿舍时你说很温馨,你整整一年没来过了,可是你的床铺依然被室友整理得干干净净。其实你不在的日子,我们每天都由值日生认真地整理,有阳光的日子,我们还会把你的铺盖拿出去晒一晒,大家说:不定你哪一天回来就能现成儿地躺上去,省得打扫晾晒起来麻烦。那天晚上,宿舍的灯光很迷离,你用手抚摩着自己平展干净的床铺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可是你依然一脸阳光的笑容。
  大家好奇地摸着你的假腿问这问那,然后谈谈以前的趣事,谈谈你在家的日子,那天晚上大家几乎一夜没睡,你说这么好的夜舍不得睡,明天一早回家去,再来,还不定在什么时候,所以你很珍惜跟我们一起的分分秒秒。
  2002年6月,我们毕业了,而你还休学在家。班长提议说照毕业照时一定通知你。果然,那天你由父亲陪伴着来了,你专程新买了一件小兰色方格的衬衣,穿上去很精神。现在翻开毕业照,一眼就能看到你,你是学生当中唯一一个坐着照相的人。时间很匆忙,照过照片就是办毕业手续,而我们几个不错的朋友坚持一起去送你,望着你由父亲搀着走出校门,走在火红的晚霞里,我在心里暗暗的虔诚地祝福着你,祝福你健康、顺利。谁知道这一送竟成永别!!倘若知道这一送是多年后的永别的话,我们情愿你不走,说什么也要把你留下!
  毕业后,有的同学直接参加工作了,也有考研的,听说你回当地,在一个名医手下做助手。再后来,同学们天南海北的哪都有,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各自都忙着自己的日子,联系越来越少,特别是你,连个电话也没有,联系起来很不便,只能写信。
  2003年的时候我给你寄了一封信,告诉你我的手机号码和我的近况,盼你回信告诉我你的情况,可是这信寄出去如石沉大海,再也没了回音。当时我想是不是地址或邮编错了,再翻找一下同学录一看,对啊!难不成你不在家,信没到你手上?再不然——我不敢妄自猜测下去,我害怕。
  04到06年我奔波在辉县、新乡、卫辉、焦作之间,工作不是太顺利,偶尔想起你,但是一直没跟你联系,直到06年我又一次给你写信,这一次我真正盼来了回信。回信是你父亲写的,说你05年的6月不在了。看到这惊人的噩耗,我拿信纸的手在颤抖着,如鲠在喉,回宿舍我像孩子一样哭了半个小时,妻子安慰了我老半天。国臣,我真不敢接受这事实,不是好好的吗?我真恨自己头几年没有和你联系上,你走了,咱同学里谁也不知道,汗颜啊!
  (四)
  在鹤壁报的自学考试结束了,该办毕业手续了。忙完事情我在淇县下车了,我一直不放心你那两位痛失爱子的老人,说什么我也要去看看。从107国道下来,步行20来分钟就到了你所在的村子。路是那样熟悉,村落也那样亲切,我凭着8年前的记忆又摸到了你的家。
  你父母见到我时顿了片刻,而后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进屋,终于知道我是谁了。8年未见,老人待我太亲了,问及你,你父亲把我拉到炕头又说了一番:05年春节,他已经觉出自己病情严重了,我让他去新区买身衣服过年穿,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买,其实他是去医院拍片了,当时医生说他半个肺已经钙化,已经很严重了。他回家什么也没说,只是觉得他不高兴。第二天早上从厕所出来他一下摔了个仰八叉,我把他从院里背进屋,他让我坐到他身边,他说:爸,我给你交底了,我可能不行了,不能再跟你做伴了,我去拍过片子了……当下我没了主意,国臣不让给他看,说花钱去看,效果好的话顶多再撑5年,他说活着也孝顺不了你,死了还孝顺不了你,就别花冤枉钱了。他求我答应他放弃治疗。我不能看着孩子在家等死啊!叫120车来了以后,他死活不上车,连哄带劝拉到医院,输了一天液体,第二天他就自己拔了针,说什么也要回去,谁劝都不行。回家后,我怕孩子难受,每天给他打一支杜冷丁,正好打了一盒。那天晚上他把我叫到床前说:爸,我真想再陪陪你,可是我现在已经意识模糊了,估计真不行了,我走后你和娘别伤心,再去抱个孩子吧,我没有好好孝顺你们,你们白养了我23年,我对不住恁。我说你对得住我,你从小到大爸没让你享什么福,你没给爸惹过一回事,咱父子一场也算是缘分,爸对不住你啊!那天俺爷俩哭了半晌,过了没几天国臣就去了。刚开始我跟你婶一直转不过那弯儿,一晃4年过去了,现在多少好点了。
  我们说话当间儿,你母亲从柜厨里拿出了相册,一边翻看着你的照片一边无声地掉着泪。
  当你母亲把你生前写的日记码在我面前时,我动容了。我用手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我生怕我的手惊醒了你天国的魂灵。我虔诚地翻着,只觉得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着,我不相信就隔这么几年,你说去就去了。
  我临走时放在桌上100块钱,你母亲死活不要。我说恁都收下吧,国臣走了,我们哪个同学都没来,恁不收,我心里会难受的。后来她还是收下了。
  叔执意送我,我们边走边聊。我说你把国臣葬哪了?他说就在村口路旁。
  沿着村中大道走了一箭之地,顺着叔手指的方向我望到了你那座孤零零的坟茔。
  踏着满地青翠的麦苗,我来到了你面前。夕阳的余晖洒在你坟头那干枯的蒿草上,微风吹来,那草漾来漾去。
  我无声地站在你面前,用浸着泪水  的颤巍巍的心与你交谈。
  老同学,我们8年没见了。8年前,我望过你阳光般的笑脸;8年后,我却望着你冰冷荒寂的坟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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