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假币可以让人后悔多少年？

五年前，我在南方一所大学读书，拿着父母给的每个月三百块生活费，过着清贫日子。那时，我总从牙缝里省下几块钱，到校门口去买个红薯吃，那是我简单生活里最奢侈的享受了。 一个中午，我去取钱，银行里只有一个值班窗口。我走过去，怯怯地把卡递过去说取五百块钱。那时，我读大一，还没褪尽农村孩子的羞怯和自卑。那个打扮入时的女子头也不抬地把我的卡接过去，嘟嘟囔囔：“五百块钱还大中午来取。” 然后，我去超市买日用品，多数是超市的特价商品。轮到我付款了，我把购物篮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又把一百块钱紧紧拿在手里。“二十七元零五角，”收银员说。我把钱递过去，她接过来，拇指轻轻一摸纸币，然后对我微笑：“小姐，可以换一张吗？”我愣了，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 “这是张假币。” “什么？假币？我中午才从银行里取出来的！”我的声音激动，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我，众目睽睽之下，我扔下满满一篮子东西，落荒而逃。 出来后已是下午，我来到那家银行，银行的防盗门已经锁得严严实实，隔着铁栅栏，我望着取钱的窗口，以不变的姿势，足足站了半个小时。一百块钱，相当于两百斤小麦的价钱，耗费了爸爸妈妈的多少汗水？ 我漫无边际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走，经过一个烤地瓜的摊前时，有个老太太用沙哑的声音叫住了我：“小姑娘，买个地瓜暖暖身子吧，刚刚出炉的，红心的呢，又香又甜。”我抬起眼来，看到夜光下她泛着白光的银发和干枯的没有一点水份褶皱密布的脸，还有那双浑浊不清的眼睛，她正用微微颤抖的手给一个女孩子找钱。 瞬间，我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十分阴暗的想法，这假币，骗不了超市，也退不回银行，能不能骗过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呢？ 这样想了，就这样做了。我走过去，尽量平和地说：“我只有张一百的，能不能找开啊？”老人的眼睛里闪现出晶亮的光泽：“你能买几斤？”我犹豫了一下，脱口而出：“十斤吧，我请人客。”她颤巍巍地笑了起来，拿起烤箱旁边的钱袋数起来，大概过了一分钟，她又抬起眼兴奋的说：“十斤是十九块五，我这里有八十六块钱的零钱，够找零了。”说着，她拿起称，大大小小的红薯很快盛满方便袋。称完，她又在方便袋外面套了一个大袋子，用手拎了拎，才放心地递给我。 我接过东西，心砰砰跳着把那张假币递给她。她接过钱，只摸了摸就放在了专门放钱的袋子里，然后把一大把毛票递到我手中：“八十一块你数数对不对，少收你五毛钱，常来照顾生意啊。”老人沙哑而温和的声音让我无地自容，我没仔细数钱，提起袋子飞一般的逃离那个卖红薯的摊子。 回到宿舍，舍友用奇怪地眼神看着我手里大大的方便带。我强颜欢笑地说：“带烤红薯回来给你们吃。”然后，我坐在最隐蔽的角落，脑子里一直想那个老人，想她发现那张假币时会有怎样的反应，她家人会不会说她，她会不会很伤心…… 接下来几天，我故意一次又一次经过卖烤红薯的摊点前，始终没看到那个老太太。我的心渐渐稳定下来，脑子不再整天被那张假币缠绕。 有时，我会看着灰暗暗的天空自我安慰：别人可以欺骗我，我为什么就不能去欺骗别人呢？这样想着，心里的包袱就卸了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变成了理所应当。 我开始了正常的学习生活。白天上课泡图书馆，晚上躺地宿舍里看小说或复习功课。 那天，舍友买了晚报，坐在宿舍里边喝花茶边看，突然，她尖叫起来：“天，为了一百块钱一个七旬老太竟然服毒自杀。”我心猛地一紧，把她手中的报纸抢过来，一个短新闻上有几行字让我触目惊心：在××大学门口以卖烤红薯为生的刘老太，因收到一张一百元假币，与家人发生口角，想不开后服毒自杀…… 顿时，我感觉天炫地转，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流，一串一串，止都止不住。同学问我，我只是木然地摇着头。我怎么也说不出，那假币是我给她的，我是杀她的元凶。我怕出来，就会在别人鄙视的眼光下绝望地呼吸，直至死亡。 但我骗不过自己，很多个夜里，我睁着空茫的眼睛，睡不着，脑子里只有老人那双浑浊的眼和微微颤抖的手，我总感觉那双手卡住我的脖子，然后全世界只剩下一种声音：还给我的钱，还给我的钱…… 我开始不时挂科，大二时差点没留级，还对一切事物提不起兴致，只是混一天算一天地过日子。 偶尔，我会到校门口的摊点上买红薯，只买一个，给他们五块钱，不让找零，哪怕接下来我连续一周只吃稀饭馒头。 毕业后，我还是不改买红薯的习惯，尽管大多数时候并不吃，但花了钱我就会获得暂时的放松。 随着年岁的流逝，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和微微颤抖的手，已变得不那么可怕。但我不能原谅自己，我想到老太太的坟前，上一柱香，虔诚地请求她的原谅。 有时，我会突然问男友：“你说，一张假币可以让人后悔多少年？”他会把紧紧拥在怀里，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重要的是以后……” 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但我知道，这辈子，我再也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