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血红雪：抗战中的川军（三）

第二章 第四节 针锋相对 第二天，亦即公元1937年8月9日上午，当刘湘再次面见委员长，提出可否将三省军队合一的请求后，蒋委员长的脸色果然阴沉了下来。“哦，可以考虑考虑。”委员长的话里已带出明显的敷衍之意，接着话锋一转，突然道：“甫澄，整军的事情搞得怎么样了？”刘湘心中一沉：原来委员长毕竟还是信不过地方派系！“报告委员长，甫澄愚见，既然政府现已决定抗战，整军之事可否容缓？”委员长抬了下头：“哦？”刘湘挺胸立正，态度有几分不卑不亢：“委员长，整军势必牵涉甚广，即使甫澄个人没得问题，但川军官兵必然误会，认为中央不信任他们，士气必会因此而低落，对抗战有百害而无一利！”话音未落，委员长已愤怒道：“你晓不晓得？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如果军政不能统一，抵触中央命令或者消极执行，都会贻害党国！”刘湘的怒气也上来了：“广西、山西、云南这些省份，军政也没有统一嘛，又不仅四川一省！”“你？！”委员长被噎了一句，越发怒不可遏：“恩？岂有此理！你也是军人，难道不晓得要搞好抗战，全国军队必须要听从中央统一指挥吗？如果各省都以此为借口，何谈抗战？你在国防会议上是怎么讲的难道这么快便忘了吗？”“甫澄当然愿意服从中央的统一指挥，不过眼下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如果因为贯彻执行整军方案而川军调不出来，委员长你怎么办呢？”刘湘据理力争，寸步不让。委员长顿时为之语塞，看来这句话的确打动了他。刘湘也觉得过分顶撞未免失礼，口气一松，道：“况且甫澄只是请求暂缓整军，又未说永久不可。抗战结束后，全国军政都要统一，四川自然也不例外。”委员长的神情终有几分缓和：“那也只有这样……出兵抗战的方案你们川军商量得怎么样了？”刘湘道：“我川军计划分兵两路，邓锡侯部由川北开拔，取道陕西；甫澄则亲率所部顺江东下。这样分开来，沿途的给养和交通工具，都不至感到困难。”“好的好的！”委员长轻轻点头：“甫澄，我听说四川的财政厅长刘……刘什么？”刘湘道：“回禀委员长，刘航琛！”“对，就是他！”委员长忽然又来了怒气：“这个刘航琛，据说吃喝嫖赌，无一不沾，以至不理正事，简直太不象话了！我打算另换一人，将他撤职查办！”刘湘心中一动：老蒋这是要杀鸡儆猴！“委员长，现在正要出兵，如果财政上骤然换人，恐有妨害，可否等出兵告一段落，再行撤换？”委员长此时也冷静了下来：“恩……这个建议很好，我同意！”他忽然站起身，走到刘湘身前，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慨然道：“甫澄，你我兄弟自北伐以来，一向同心同德，你对国家和对我个人的维护，我是不会忘记的！现在强敌压境，抗战在即，四川处于后方，对国家的作用就更重要了，以后你还要多负责任！”刘湘挺胸道：“请委员长放心，甫澄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好的好的！”委员长终于浮起一死笑容：“甫澄啊，过去我总以为凡事躬亲，自己才能放得下心来，被我重用的人，也几乎都是和我有关系的人，这一念之差，唉，几乎误党误国……现在则不然，比如宋子文，他是财政部长，我现在只把财政方针告诉他，至于如何安排、怎样去做，我是决不会过问的。现在受党国重用之人，亦有许多是与我素昧平生的，甫澄兄，四川面积之广，人口之多，不亚于一个欧洲的大国，希望甫澄兄在军政方面能够提纲挈领，多延揽人才，自然会收事半功倍之效啊……”委员长一番语重心长的教导不禁使刘湘唏嘘不已，又是高兴，又是感动：“委员长，你总算和甫澄说了几句知心话呦！”就在这时，电话铃响起，委员长抄起电话，刚听了两句，脸色便骤然紧张起来：“什么？你再说一遍……是哪一方先开的枪？恩……恩……知道了……”放下电话，委员长面色沉重，不停的摸着光头，在地上走来走去，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委员长，发生什么事了？”刘湘禁不住关心。“娘希匹！”委员长忽然暴怒起来：“这帮日本人，简直欺人太甚！上海守军报告，日方蓄意制造事端，派遣驻上海陆战队的一名军官和一名士兵，乘军车闯入我军虹桥机场，开枪打死一名机场卫兵，守军被迫还击，当场将日军官兵二人击毙……日本反应强烈，很可能即将大举进攻上海，凇沪形势岌岌可危！”刘湘闻听愤然：“倭寇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凇沪战事，必不可免！”“娘希匹！”委员长又骂了一句：“我要立即召开会议，商讨对策。甫澄，会后你马上赶回成都，部署出兵抗日之大计，这帮日本人，跟他们拼了！”“是！”刘湘激动难遏——终于要打起来了！ 第三章 第一节 雄心万丈 　 作者：汉时关　 人气数： 9781 公元1937年8月13日，日军向上海大举进攻，炮击闸北一带，中国守军奋起反抗，凇沪会战拉开序幕。8月14日，南京国民政府发表《自卫抗战声明书》，宣告：“中国决不放弃领土之任何部分，遇有侵略，唯有实行天赋之自卫权以应之！”同日，刘湘飞抵成都，次日于省政府礼堂召开四川军政首脑紧急会议。“诸位，我此去南京参加最高国防会议，感触良多！”面对着一干新老部众，刘湘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此次会议，可谓风云际会，不但党国良将齐至，中共方面也派了朱玉阶（朱德）、周恩来、叶剑英诸君参加。和我们打了多年恶仗的共军这次也在民族大义面前站到了政府和蒋委员长身边，被我国民政府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由玉阶任总指挥，彭德怀任副总指挥，隶属于阎锡山的第二战区。各位，当此国家民族生死存亡关头，各方都能以大义为重，捐弃前嫌，共御外侮，这给了我更大的信心，我刘甫澄坚信：抗战必胜！”会场中响起一阵澎湃持久的掌声。“终于不用打内战了！”145师饶国华师长激动得热泪盈眶，连手都拍红了：“国共休战，同抗外敌，这一天我已等了好久！”刘湘起立，面容严肃，声音威严：“8.13凇沪抗战打响，中日战争现已全面爆发。”会场一片肃然，人人神情凛然，精神振奋。“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命令，我川军为第二路预备军，辖两个纵队。本人为二路预备军司令长官，邓锡侯为副司令长官，担任平汉铁路方面的作战任务！在座各位必须加紧训练所属官兵，秣马厉兵，一待中央令下，即可开赴前线，留守的则力固后防。”刘湘扫了一眼部众：“甫澄忝主军民，发誓站在国家民族立场，为民族抗战而效命……甫澄如果不忠于抗战，愿受民众之弃绝，也甘受诸位的反对！”邓锡侯率先起立：“主席放心，我等必和主席同心同德，誓死抗敌，保卫国家！”刘湘心潮彭湃，忽感一阵胃痛，霎时间脸色苍白，汗如雨下。绥靖公署参谋长傅常中将急忙上前扶住，惊慌道：“主席如感不适，不如散会休息一下！”“无事！”刘湘捂着胸口，强忍剧痛挥了挥手，声音忽转严厉：“各位，甫澄在此亦有言在先，川军各界人士和我川军全体将士，倘若有对抗战畏死退缩者，甫澄也将严惩不怠，绝不宽容，以绳其后！”全体起立，异口同声：“请主席放心，我等若畏缩不前，甘受军法！”刘湘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接着刚要说些什么，胃却痛得更加厉害了。他颓然坐倒，有气无力道：“真吾，你来说吧！”傅常会意：“诸位，主席因感不适，下面特由本人来代主席宣布会议决定。此次我川军出川抗战，计划首批出川的兵力为十一个师，即绥署直辖的唐式遵、潘文华、王缵绪三个军各出两个师；四十五军邓锡侯部出两个师，四十一军孙震部两个师，四十七军李家钰部一个师！”四十七军军长李家钰中将噌的站了起来：“刘主席，我以前的部队都在打内战。现在为国效命的时候到了，我不留家底，决定我部所属两个师全部出川抗战，请主席允准！”刘湘双目放光，精神好象一下子好了许多：“其……相！”千言万语，似已尽在这两字之中。傅常亦感振奋，朗声道：“驻贵州的川军二十军杨森部两个师，及郭汝栋一个师，也坚决请缨抗战，决定全部开赴前线！加上李军长的两个师，故我川军此次首批出川者共有十五个师，定于9月5日以前开拔！”他顿了一下，接道：“另，中日开战，敌机已开始四处滋扰川康，公署特定于8月16日在成都、重庆两市成立防空指挥部！”他呷了口白水：“军事方面的问题，真吾就说到这里，有关地方事宜的决定，请邓公代为宣布。”省府秘书长邓汉祥此时也一反平时“老夫子”般的斯文气，像军人般挺起胸膛，扯开喉咙道：“与日寇之战，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功，我辈必须做好长期艰苦抗战之准备。为适应长期抗战需要，省政府已拟订《四川后方国防基本建设大纲》，共三大要目。第一，开发动力、化学、粮食、服装等五大资源；第二，创立扩充炼钢厂、铜矿局、兵工厂、机器制造厂、化学工厂、水泥厂、纺织厂、伐木公司等八大工业；第三，修筑、完善成昆铁路、成宝铁路、成渝铁路……”此项《建设大纲》后来虽因刘湘的英年早逝而告夭折，从中却显示了以刘湘代表的四川省政府的雄心壮志，以及为抗战作出的详尽计划安排，后人曾慨叹曰：“甫澄去，栋梁折，惜乎如当年之武侯！”意即刘湘确为川康之顶梁支柱，为川康前途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只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其遭遇之悲壮，堪比三国时期的蜀国丞相诸葛亮。 第三章 第二节 成都誓师 　 作者：汉时关　 人气数： 9791 公元1937年9月5日，成都少城公园。“四川省各界民众欢送出川抗敌将士大会”的巨幅标语下，刘湘、邓锡侯、孙震、唐式遵、潘文华等川军高级将领身着整齐戎装，在张澜、徐申甫、陈益廷、尹仲锡、刘咸荣等省城著名人士的陪同下，肃然坐在主席台上。此次集会共有出川抗战部队官兵代表、各界民众代表和大中学生一万多人参加，公园内人山人海，旌旗飘扬。人群中打出了写有“中华民族解放万岁！”“欢送出川将士收复失地！”“欢送出川将士奋勇杀敌！”等口号的巨幅横标，会场充满庄严、肃穆、悲壮、激昂的气氛。大会由“抗敌后援会”常委陈炳光主持，民主人士张澜最先致辞：“……日寇发动侵略战争乃逆天而行，不得人心，我川军将士只要有坚持长期抗战的决心，发挥我川人吃苦耐劳的特长，奋勇当先，必能夺取最后胜利！”刘湘这两天的健康状况已每日益下，胃痛时常发作，且一次比一次加剧，坐在主席台上，他那张瘦削清秀的脸已变得纸一样苍白，拿着水杯的手抖来抖去，就是送不到嘴边。邓锡侯低声道：“主席，不如我派卫兵护送你先行离场，回官邸稍作休息。”刘湘摇头：“此次乃我川军将士出川抗日之誓师大会，我身为主帅，中途退场成何体统？”邓锡侯忧心道：“主席，身体要紧……”刘湘抬起手，止住他下面的话，毅然道：“我若离场，军心必动，士气必衰，甫澄区区之身，一死尚不足惜，如何能与抗日大计相提并论？”说完不顾邓锡侯的劝阻，猛的站起身来，两手紧紧抠住桌缘，奋力道：“御侮救亡，为军人应尽天职！川军今得献身疆场，为民族存亡而战，一洗过去内战的耻辱，是非常光荣的！中央任命我为第二路预备军司令长官，邓锡侯将军为副司令长官兼第一纵队司令，唐式遵将军为第二纵队司令，我们今天热烈欢送首批川军将士出川，奔赴抗战前线，将士们！”他骤然提高了声音：“你们有没有信心？”整装待发的川军队伍中雷鸣般地呼起口号：“为民族存亡而战，不负家乡父老！”全场民众掌声四起，也响起排山倒海般的口号声：“全川民众誓为出川抗敌将士后盾！”“欢送出川将士保卫祖国！”“欢送出川将士为国争光！”刘湘欣慰的点了点头，突然脸色一紧，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邓锡侯急忙在旁扶了一把，惶急道：“主席……”刘湘忍着剧痛，微微笑了一下，示意他不必惊慌，再次对着麦克风道：“下面我们请预备军副司令长官兼第一纵队司令邓锡侯将军致辞！”说完再也支持不住，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一身军装已俱汗水湿透。邓锡侯在怒涛般的掌声中起立，环视着会场，声音缓慢而掷地有声的道：“各位川军将士，各位乡亲父老，我们四川人是具有爱国传统精神的，黄花岗烈土有四川人，辛亥革命有四川人，护国之役也有我们四川人……当此国家民族面临生死存亡关头，我们身为军人，受四川人民供养，当然要拼命争取历史的光荣，藉以酬报四川人民！川军出川以后，如战而胜，当然很光荣的归来。战如不胜，决心裹尸以还！”肃立的川军官兵跟着齐声高吼：“战如不胜，裹尸以还！战如不胜，裹尸以还！”民主人士、省城著名的“五老七贤”之一尹仲锡目睹此情，不觉心潮激荡，眼含热泪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壮哉！壮哉！”张澜悄声道：“尹老，此语不祥！”尹仲锡一怔，随即懊悔得连连摇头：“唉，老糊涂了……”此时麦克风已送到第二纵队司令唐式遵的面前。这位出生于四川省仁寿县的川军将领，在内战中一向恶名昭彰，平时假装温文尔雅，讲话罗哩罗嗦，缺乏军人的阳刚之气，所以被老百姓送了个“唐二瘟”的绰号，然而七七事变之后，他却是中国军队中最先请求对日作战的将领之一，此后浴血疆场，杀敌无数，成为中国军人之楷模，几十年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领袖毛泽东主席曾客观评价道：“唐式遵在抗战期间，对日作战一直是比较努力的！”唐式遵后来曾于九华山石壁之上刻下“固我山河”四个大字，至今犹在。只见他一把推开麦克风，大步走向台前，一反往日附庸风雅的斯文状，吼声如雷，响彻全场：“式遵此行决心为国雪耻，为民族争光，不成功、便成仁，失地不复，誓不回川！”他顿了一顿，接道：“式遵不才，打了多年内战，恶绩累累，今日为保国家民族，出川抗击日寇，愿以诗明志：男儿立志出夔关，不灭倭奴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处处有青山！”唐将军的慷慨悲歌使少城公园内万众唏嘘，泪如雨下……“式遵决定，把我在东胜街沙利文饭店的房产捐作抗战经费！”唐式遵此际亦不能自己，虎目蕴泪，声音颤抖。他辖下的一名连长李召南上尉纵身跃上主席台，振臂高呼：“国家民族存亡关头，我等出川抗战，不成功便成仁，誓为民族解放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誓死不当亡国奴！”“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誓死不当亡国奴！”台下的川军将士齐声高吼。成都大学的女大学生邓名芳跟着上台：“我们四川女同胞，誓和全中国二万万女同胞一起，全力支持中国抗战！向出征将士赠送毛巾2000张，手巾250打……”军号声起、锣鼓喧天，“抗敌后援会”代表向刘湘、邓锡侯、唐式遵等赠送写有“秉钺鹰扬”的大锦旗，向孙震、潘文华等赠送写有“为国干城”的大锦旗，向王铭章等16位师长赠送写有“抗敌先锋”的大锦旗。张澜激动不己，胡须颤抖：“万众一心，热血沸腾，悲哉，壮哉！”誓师大会之后，几十万川军士兵很多人预留下遗嘱，身穿破旧的军衣、短裤、草鞋，手握“老套筒”步枪，背着大刀、斗笠、背包……第一纵队沿川陕公路北上，第二纵队顺长江东下出夔门，告别内战，奔赴抗日前线。回忆起当年誓师大会的情景，曾以成都市实验小学学生代表身份亲临其境的杨照明老先生到今天依然禁不住老泪纵横，“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