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磊(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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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哥哥(7--10)全文完

2008/1/18 15:50:50| 分类: 默认分类

 

第七章

 

  他忽然按住额角,弯着腰扶着椅子坐下来。

 

  「你怎么了?」我担心地问。

 

  「我没事。」他脸色有些苍白。

 

  「还逞强!」又儒不客气地说:「明明输了那么多血还说没事,你当由自己超人吗?输了血又马上跑出去找人,没昏倒算你命大,」

 

  「又儒姐姐,他……输血给我父亲?」我喉头紧缩。

 

  「没错,他正好和你父亲都是AB型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恩承,我有话问你。」

 

  「请问。」他低低地说。

 

  「你早就知道你不是爸爸的孩子了是不是?」又儒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嗯。」他轻轻哼道,手按在太阳穴,眼睛闭上。

 

  「什么时候知道的?」又儒的声音严厉起来。

 

  「我们毕业后不久。」他仰起头来顶着墙壁,俊颜毫无血色。

 

  「那么早?你居然没跟我说!」她看来十分生气。

 

  「你觉得有说的必要吗?那时候一认了亲,你就把我当成弟弟,再也不把我当男人看,你可知道我当时有多痛苦?」他拨开落在额前的发。「我不像你,一是一,二是二,能把感情划分得那么清楚。」

 

  又儒不发一语地听他说,明艳的容色罩上一层霜。

 

  「我原本只是欣赏你,可是知道你是我姐姐……我这辈子碰都不能碰的人之后,我反而疯狂爱上了你,或者是爱上这种禁忌的感情,毕业后我在军中难过得不能吃不能睡,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后来爸爸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告诉我,我不是他的孩子,我和你没血缘关系。」

 

  「爸他也知道?」又儒惊呼一声。

 

  「我妈不知道爸已经知道这件事,爸也刻意装胡涂瞒她,两夫妻彼此演戏,当真好笑得要命。」他嗤之以鼻。

 

  「我是因为知道你是AB型才猜出来的,爸是O型,怎么可能生出……」又儒说到一半闭口不语。

 

  「例外不是没有,但我确实并非爸的孩子,即使如此,他还是把我当成亲子一样,如果他能对我坏一点,说不定我还不会那么恨他。」

 

  「你恨爸老是装愚蒙混过去?」

 

  「我憎恨他的虚伪。」他咬牙切齿地说:「他告诉我,你不是我亲姐姐,我追求你没关系,谁知我一明白后,对你的迷恋反而淡了,我又恢复正常,能把你当成姐姐一般看待了。」

 

  「恩承,你该早些告诉我的,这样你就不会一个人承受这么多荒谬的事。」又儒温柔地拥住他。

 

  「我好累,有时常常觉得自己快疯了。」他疲倦地说。

 

  「放心,你还有我。」她慈蔼如母亲,沈恩承在她怀中闭上眼睛,表情如赤子般纯真。又儒对我说:「穆穆,我先送恩承回去,晚点再来陪你。」

 

  我连忙转过身抹去颊上的两行泪。「不用,这里有我和沙奇就够了。」

 

  「那么我明天再过来,医生说住院检查三天,需要什么就打电话给我。」

 

  「嗯,谢谢又儒姐。」

 

  他们离开后,我才转过头来,医院的长廊上,他们依偎彼此走着,就像一对失散多年的恋人。

 

  而我只觉得一股莫名的伤心袭来,几乎要将我灭顶。

 

  ***

 

  我和沙奇轮流看顾,一大早,又儒提着大包小包到医院。由于父亲还在睡,我们退到外头说话。

 

  「麻烦你这么费心,真不好意思。」我向她表示感激。

 

  「别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大方地说。

 

  「沈大哥他还好吧?」一想到他,我的心立刻隐隐作痛。

 

  「昨晚我不放心,待在他那儿,果然他半夜发起烧来,不过他身子很壮,睡一觉就没事了,下班后他会立刻赶过来。」

 

  「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乱跑的话……」我惭愧地低下头来。

 

  「别这么说,」她握住我的手。「我倒是很好奇昨天怎会这个样子,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昨天是我生日,也是我母亲的忌日,所以父亲通常都在这天买醉,他一看见我就会哭,所以我都躲的远远的,以免他伤心,没想到……」

 

  「你父亲看到你,想起你母亲这才哭的,有这样深情的父亲,你应该以此为傲。」她动容地说:「你父亲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嗯,他一直忘不了我的母亲。」我又想哭了。

 

  「唉,我忽然想起一首歌来。」她叹息。

 

  「什么歌?」我问。

 

  「我念给你听:从南来了一群雁,也有成双也有孤单。成双的欢天喜地声嘹亮,孤单的落在后头飞不上。不看成双,只看孤单,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

 

  「好哀怨的歌,从哪儿听来的?」

 

  「某部很出名的武侠小说。」她笑。

 

  「武侠小说?我没看过,我父亲不准我看。」

 

  「他不准你看?」她呵呵一笑。「其实他年轻的时候写过武侠小说的。」

 

  「什么?」老窦从来没跟我说过。

 

  她低低说了一个名字,然后问我:「听过这个笔名没有?」

 

  我摇头,她连三叹息。

 

  「你父亲是个很有才气的男子。」她续赞道:「不过他认为写小说是歪途,终究还是回到学术研究的路上。」

 

  「我父亲,的确是孤寂太久了。」我想起她念的歌曲,不由得这样说。

 

  「这世上,哪个人不孤寂?」她忽然有感而发。

 

  「能够比翼双飞的人。」我轻轻地说,像她和沈恩承。

 

  「人无翅膀,无法比翼,说现实一点,连比肩都不太容易。」

 

  「是呀,人又不是畜生,怎能做到言行一致?两人都一个样,那还有啥意思!」我这样说。

 

  她点头赞许。「硬要把两个不同的人拉扯在一块儿,不是你拖累我退步,就是我逼迫你前行,不如维持个人步调,爱快就快、爱慢就慢这样来得轻松自在。」

 

  「又儒姐姐说的很是。」

 

  「原本我已打算这辈子一个人自由过活了,但看到你父母的深情,我还是心生艳羡。」她感叹着。

 

  「是因为恩承的缘故,所以你才抱持独身看法吗?」我悬着一颗心问。

 

  她仔细看我良久,这才说:「穆穆,你很聪明,很多事不用人说你也看得出来,真相瞒不过你玲珑剔透的心思,问题是,你愿不愿意去正视真相。」

 

  「正视真相?」我心中一惊。

 

  「我对恩承的感情如何,难道你看不出来?」

 

  「我……」我不敢说看不出来,怕被她当成笨蛋,只有点头表示知道。

 

  「那就好,不论现在过去未来,我对恩承的感觉,永远是那样,不会更改。」她笑得温馨,我看得心痛。她又说:「有件事,你应该也早就知道了吧?」

 

  什么事?我实在半点也不知道,但又不愿承认,我何时变得这样龟龟缩缩,一定是被沙奇传染的!

 

  「嗯……」只好不懂装懂。

 

  「你父亲吐血昏迷的时候,恩承急得什么似的,医院说需要血,他马上就挽起袖子来捐,他那时大概急疯了,竟然说就算全身的血都给你父亲也没关系……」

 

  我听着心又痛了起来。

 

  「你累了一个晚上,先去睡一觉,晚上思承来了你们再谈谈……也该把真相弄清楚了。」

 

  我想说,我不在乎什么真相,也不要什么真相,可是正如她所说,我什么都明白的,我只是在逃避既定的事实。

 

  不论真相为何,老早久远之前,我和沈恩承之间,已有条线将我俩绊住,再也分不开了。

 

  晚上,又儒和沙奇回去休息,留我和沈恩承守着父亲。

 

  「穆穆。」父亲睡前,刚闭上眼,突然又睁开眼叫我。

 

  「什么事?」我靠上去。

 

  「生日快乐,虽然晚了一天。」父亲这一病,让他看来苍老许多。

 

  我含着泪对他笑,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对我这样说。

 

  「恩承,」父亲唤着在一旁默默不语的他。「谢谢你。」

 

  「不用客气。」他淡淡地回应。「该说谢谢的是我。」

 

  父亲在枕上微微点头,这才进入梦乡,我和他退到门外。

 

  「你该回去了,工作一天也累了,这儿有我就行。」

 

  他定定地看我一会儿,摇摇头。「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已经二十岁,是个大人了,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苦笑。

 

  「对你,我永远都不会放心。」他转开眼这样说。

 

  「哥哥。」我叫他,一颗心隐隐抽痛。

 

  「你不是不当我妹妹了吗?」他嘴角微扬。

 

  「这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我叹息。「你……确实是我哥哥。」

 

  他好久好久都不说一句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他才问:「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一见你就对你那样凶?」

 

  「因为我像你讨厌的父亲?」我至今仍觉得纳闷。

 

  「这是其一。」

 

  「拜托,我一点都不像沈伯伯好不好?」我翻翻白眼,他还真会扯!

 

  「那时我以为你是我爸派来要勾引我的『妹妹』。」

 

  「什么?」我实在听不懂。

 

  「我爸其实一直想撮合我和又儒,他希望将来由我们继承沈家的家业。」他的眼睫半垂,眼光看着自个儿脚尖。

 

  「他为什么这么做?这样一来大家不都会知道你的身世了吗?」豪门多怪事,当真一点也不差。

 

  「因为他生不出儿子,虽然外面挂名的好几个,但没一个是他的亲生子。」他调皮地笑了。「我爸说,所有儿子里,他最欣赏我,所以指定我当继承人,但前提是我必须娶他的女儿。」

 

  「这真是荒谬极了!」我忍不住替他抱不平。

 

  「我也这么觉得,我爸看又儒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就介绍一些外头私养的女儿给我认识,希望我能看上其中一个跟她结婚,可我偏偏不如他的愿,从此只和外国女性交往,存心气他个半死。」

 

  「可是……你父亲为什么不告诉又儒姐姐你不是她的亲弟弟呢?」这样他们两个就不会耽误至今了。

 

  「他说,要我挑一个真心喜欢的妹妹,然后再告诉她一个人真相,这样就不用费事在大众面前解释我的身世,以免我们家族蒙羞。」

 

  「说穿了,还不是为了面子。」我很生气。「所以我们初见面时,你以为我是你爸的女儿,才对我那么凶的?」

 

  「嗯,真是非常抱歉,但我觉得你真的像我那些妹妹们,特别是又儒……」

 

  「少胡扯了!你小时候见过我妈妈,她不是说要你疼我这个『妹妹』吗?原来我母亲那时就知道你是我爸的孩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脸色凝重起来。

 

  「你怎么了?」他立刻关心地问。

 

  「这么一来,我父亲和你母亲……」我不敢相信他们居然有那层关系。

 

  「这是他们那一辈的事了,与我们无关。」他这样说时,目光忽然被远方吸引住了。

 

  我转头一看,来者竟是沈夫人。

 

  「穆穆,你父亲……他怎么样?」她愁着一张脸说。

 

  「他现在睡了,你要进去看他吗?」因为知道了她与父亲的关系,我忍不住对她冷淡起来。

 

  「不,他不会想看到我的,我只是过来看看你,可怜的孩子……」她伸出手想摸我的头,我机警地避开。

 

  「既然这样,夫人请回吧!」我离她远远的。

 

  她的表情看来既受伤又痛苦,彷佛有千言万语又不敢诉说,最后转向了沈恩承。「恩承,穆穆就拜托你了。」

 

  沈恩承点了点头,她再看我一眼,才转身离去。

 

  长长的医院走廊,她苗条纤细的背影,显得那么孤单脆弱,首度让我觉得她已是个年长的妇人。

 

  「我妈妈,很疼你。」他轻轻说道。

 

  「我知道,但我不要她疼。」我倨傲地响应,接着瞪视着他说:「大哥。」

 

  「什么事?」他挺起背脊,承受我严厉的目光。

 

  「你也早就知道,你是我父亲的儿子吧?」我面无表情地问。

 

  「嗯,小时候我不知道,只觉得他特别疼我,后来那天一见面,我就知道了。」他幽黑的目光瞧着我,如潭水般深不可测。

 

  我不敢相信地望他良久,一下子摇头,一下子叹气。「既然知道了,那你还对我,对我……」

 

  「我!」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情难自禁。」

 

  听见这个,我原本以为自己会疯狂的,没想到心痛到极处,脑中反自清明。

 

  「当初你以为又儒是亲姐姐,还不是疯狂爱她?」我浑身颤抖起来。「你明知道我是你妹妹所以才说爱我的是不是?」

 

  他睁开眼看我,眼眸一片清澈。

 

  「沈恩承,你是个变态!」我骂了出来。

 

  「你能确定自己是我亲妹妹吗?你拿什么证据来证明?」他激动起来。「我现在的爸爸不是我亲爸爸,姐姐不是亲姐姐!你又怎能确定自己是你爸爸和妈妈生的?我父亲偷人,母亲也偷人,你爸是我妈姘头,大家都高尚不到哪里去!」

 

  我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恨恨地骂:「少污辱我爸爸妈妈!你自己身世不幸,犯不着拉扯上别人!你走,立刻就走,我不想看到你!」

 

  他被我激得举起手来,我以为他要打我,没想到却一把被他拥入怀中。低下头来,他用力吻住我的唇,我呜声挣扎,可是他死咬不放。

 

  「先生小姐,这里是医院,请轻声细语。」护士小姐看不过跑来出言警告。

 

  好不容易他放开我,我喘着气说:「你、你明知我是你……」

 

  「你不该打我的,后果请自行负责。」他淡淡地说,整个人感觉冷酷异常。

 

  「我是你妹妹!」我压低声音吼。

 

  他伸出手来摸我的脸,害我东躲西闪。

 

  「不管你是妹妹也罢,不是妹妹也罢,总之这一生,我不会放过你了。」他的声音低而沉,却蕴含无比决心。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双脚发软,几乎无法站立。

 

  「原因你自己明白,需要我说出来吗?」他在我耳边低声说着。「因为你爱我。穆穆,你爱的人是我。」

 

 

 

 

 

 

 

  第八章

 

  他走了,我躲进病房内,捣着嘴以防自己发出声音来。

 

  为什么他不肯放过我?因为我爱他。

 

  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但我的确爱他,比之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及我爱他。

 

  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他,也瞒不过梦中那位男孩。

 

  那么……他将不顾我们的血缘关系,也要爱我到底吗?他到底是真的爱我,还是这根本是一种病态?得不到的,不能碰的,永远撩拨人心底最深层的欲望。

 

  他对我,应该也是如此,只有他的妹妹,才能得到他永恒的眷顾。

 

  此刻的我,心中不知是酸,还是痛,表情不知该哭,还是笑。

 

  我这才相信他真爱我,因为我是他的妹妹,这种想法或许古怪,但就因沈恩承那种激烈的病态性格,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如果任凭感情自由发展下去……他才不会管我是不是他妹妹,摆明要定了我,或许终有一天我会死在他手里也说不一定。

 

  不,事情还有转圈的余地,又儒姐已经知道沈恩承不是她亲弟弟,他们之间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如果她能爱他的话……如果他们能在一起,我愿意躲到远远的天边海角,终生不再见这两人一面。其实我知道这种想法非常自私,即使他能和又儒姐复合,他终究忘不了我。

 

  而我所要的,仅仅只是这样,总不能真的兄妹乱伦吧!他可以,但我不可以,我没那种勇气。

 

  我看着父亲和他相似的睡脸,心里不知该怨恨还是感激命运的摆弄,给了我和他这样深的牵扯,注定纠缠一辈子。

 

  隔天父亲急急忙忙办手续出院,根本不愿多待,检查报告要一个礼拜才出来,我们只有静心等待。我看父亲身体状况良好,就专心处理演唱会的事,有时忙到三更半夜不回家,多亏又儒姐,常到我家看顾我老窦。

 

  好不容易到了表演那天,场地OK,服装OK,伴奏OK,宣传OK,一切都万事俱备时,米歇尔小姐却突然说她不唱了。

 

  她今晚穿着大红色的晚礼服,上半身的珠饰与亮片足可使她在灯光下无比耀眼。

 

  「取消演唱会吧,我今天不唱。」她在后台休息室吸着嘴说。

 

  「为什么?你开什么玩笑?」我近来脾气很大,马上爆发。

 

  「Sean近对我很冷淡,今天下午我跟他摊牌,没想到他说如果我不知进退的话,那连朋友都别做了。」

 

  一向保养喉咙的她居然点起烟来,我连忙夺下来。

 

  「你就为了这个不唱?」我的怒气达到顶点。

 

  「我没那个心情!」米歇尔的蓝眸紧盯着我。「穆穆你告诉我,Sean是不是有其它的恋人,所以才不跟我交往了?」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何必来问我?」我有点心虚。

 

  「我肯定有第三者!一定是那个叫Kathy的女人!」米歇尔的俏脸变得狰狞。「我老早就觉得他们之间有鬼,她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担任主持人的又儒此时出现在后台,满脸怒色地说:「我劝你把话吞回去,不然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又儒虽然身材娇小,但气势惊人,米歇尔被她吓得连连退后。

 

  「又儒姐姐,米歇尔她说不唱了。」我说。

 

  「嗯?」又儒瞪向米歇尔。「为什么不唱?」

 

  「我、我喉咙不舒服。」米歇尔吞吞吐吐地说。

 

  「一句话,你今晚到底能不能唱?」又儒沉着脸问。

 

  「我……」米歇尔哇地一声哭起来。「我不能唱啦,这样上去稳倒嗓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儒咬着牙说:「穆穆为了今晚花了多少心思,这期间她父亲还生了病,她照样把你的演唱会弄得好好,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她?还有,沈教授今天也抱病前来看你表演,你忍心让他失望而返吗?」

 

  米歇尔只是蒙着脸哭。

 

  「单单为了个人感情的不顺遂就取消重要的演唱会,你还妄想当什么国际知名的女高音?」又儒转过头来对我说:「穆穆,我出去向今晚的来宾说明。唉,更是难为你了。」

 

  我摇摇头,看着她走到台前,再望一望低头啜泣的米歇尔,叹息一声,就往观众席走去,来到老窦的身边坐下,不安地问:「您身子还好吧?」

 

  「别担心,我好得很上黑暗中只见父亲对我温和一笑。「怎不见恩承?」

 

  「我不知道他今晚来不来。」我看着舞台。

 

  「他女朋友开演唱会,怎可能不来?」

 

  我尚未回答,又儒已走至舞台中心,她用清亮的声音跟台下说明今晚的主唱因为身体不适,所以被迫取消个唱会,整个厅堂瞬时议论纷纷。

 

  这时,前排座位有几个人大声吶喊起来:「又儒,你怎可这样耍我们!」

 

  我知道今天有很多人都是冲着又儒的面子才来的,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找起她麻烦来。

 

  「不管,今天一定要给我们个交代,不如你来唱!」那些人又吼,所有在场的人也跟着沸腾。

 

  「好、好!」又儒在台上瞪着那群起哄的人。「你们一个个都给我记着!」

 

  「你不唱就不让你下台!」所有的观众都跟着闹起来。

 

  又儒无奈,又好气又好笑地跟伴奏低低说了几句话,然后对在场观众说:「为了弥补大家,那我就真来唱一首『微曦之梦』吧,唱不好可别见笑。」

 

  接着她婉转地唱起那首TraumdurchdieDamrnerung,我一听耳朵不由得竖起来。又儒姐姐竟有这样的好嗓子,她的音域不高,属于女中音,但声音清亮,唱到感情浓处回肠荡气,我竟听得呆住了,感动得热泪盈眶。

 

  一曲唱罢,观众如痴如醉,再鼓噪着她继续唱,禁不住热情要求,又儒接着又唱了史特劳斯谱曲的DieNacht(夜),SchlagendeHerzefl(跃动的心),Wlesolltenwirgeheimsiehalten(我们怎能藏住喜悦),还有舒伯特谱曲,众所知悉的Heideosleifl(野玫瑰)和DieForelle(鳟鱼)。

 

  「又儒可是奥地利音乐学院出身的呢!」沈恩承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

 

  我故意不理他,转头看向我老窦,只见他满脸激越的神情,腮边竟有淡淡泪痕,我吓了好一大跳,连忙拉着沈恩承到外面去。

 

  「父亲居然也哭了。」

 

  「又儒的声音本来就很具渲染力。」他淡淡地说。

 

  「你为什么挑这种时候跟米歇尔摊牌?」我满脸不悦。

 

  「她急着想跟我再进一步,我如果不跟她明说的话,现在恐怕已经失身了。」他脸上没表情,但眼睛在笑。

 

  我愕然发不出声音,这人真是又坏又可恶!我低下头来说:「其实米歇尔早怀疑你心中另有其人,所以才会那么急切的。」

 

  他托起我下巴,让我正视他。「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我心中在意的人是谁……」

 

  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将我拉开,之后我脸上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我被打得头昏眼花,接着被猛烈攻击,爪子、拳头、脚尖毫不留情地往我身上招呼。

 

  沈恩承将我拉到身后,用他高大的身躯护着我。

 

  我这时才看到米歇尔像只忿怒的母猫疯狂袭击着我,吓得赶紧躲在沈恩承背后。她的力气好大,脸上中的那掌让我头晕目眩,看样子她好像想杀了我泄愤。

 

  米歇尔打不到我,转而攻击沈恩承,他忍耐着不还手,只专注地保护我,不让我再受到伤害。

 

  直到沙奇来,拉开了米歇尔,才结束这场闹剧。她脸上的浓粗落尽,头发凌乱,目光凶狠地瞪着我和沈恩承。

 

  「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她尖声高叫:「我男朋友和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我从他背后站出来,说了这么一句。

 

  「Sean是我亲哥哥。」我对米歇尔说。

 

  「哈哈哈……」在一旁的沙奇突然狂笑起来。「他……是你亲哥哥?」

 

  「我最近才知道的。」我无奈地说。

 

  「你知道他是亲哥哥,那你还是要喜欢他吗?」沙奇问我。

 

  我无法回答,米歇尔这时突然奔入沈恩承怀中,紧紧搂住他,整个人哭得梨花带雨。「告诉我,那个人不是穆穆,她是你妹妹呀!」

 

  沈恩承轻轻推开米歇尔,他凝视着我说:「不论穆穆是不是我妹妹,我对她的心意永远不变。」

 

  这话像雷一般劈开我混沌的脑袋,一时间我领悟了某件事,浑身颤抖起来。

 

  「哈哈哈……」沙奇又狂笑起来。「荒谬啊!更是荒谬……」

 

  沈恩承冲过去用手臂顶着沙奇的脖子,把他挂在墙上,眸中发出凶狠的光芒,声音冷冽地说:「这是我自家的事,你有胆子再笑笑看!」

 

  我过去劝开他们,沙奇连声咳嗽。「我明天就回香港,这样总可以了吧!」

 

  听沙奇这样说,我心中十分难过,我非常珍惜我俩的友情,不舍地看着他。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沙奇忿忿地说:「穆穆你呀,你从来都不了解自己有多美,连别人有多为你着迷都不知道!」

 

  「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我同意他所说,心中却很气愤。「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喜欢我,我根本不值得你喜欢!再见了,沙奇,很抱歉我让你这么痛苦。」

 

  「你……」沙奇不敢相信地看我。「放心,我不会再来烦你了。」

 

  米歇尔仍旧震惊于我和沈恩承的关系,这时才说:「你们这样是有罪的!上帝不会原谅你们近亲相奸!」

 

  我听了觉得好刺耳,沈恩承却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亚当和夏娃的子女也是近亲相奸,上帝也不会原谅全人类?」

 

  米歇尔被沈恩承问得无言以对,只有转向我。「穆穆,你当真要跟你哥哥通奸吗?」

 

  她左一句近亲相奸,右一句通奸的,听在我耳里真是非常不舒服。

 

  「我哥哥虽爱我,但我可不爱他。」我默默冷笑。「那是他自己一厢情愿,都不知道我多么困扰。」

 

  我的手腕忽然被人用力抓住,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我将之甩开。

 

  「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怎可能会去爱自己的哥哥?」我不敢看沈恩承的表情,那一定十分可怕。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好酸涩,可是不这样跟他划清界限,他终有一天会毁了我们两个的。

 

  即使痛苦,还是得有人去做,他不肯,那么就由我来吧。

 

  ***

 

  隔天,沙奇要飞回香港,我前去送行,沈恩承硬要跟来。

 

  「穆穆,保重了。」

 

  沙奇离情依依,我心中也充满不舍。忽然他将我拉过去,啾地轻吻我的唇,沈恩承见状立刻挥出一拳,我呆在当地不能动弹。

 

  「穆穆,偷得一个吻,我此行可说是不虚了。」沙奇右眼红肿,但脸上笑着。「好好照顾教授,我走了。」

 

  他走向登机门,没再回头看我一眼,但我看见他还是抬起手臂来抹了抹脸颊,就知道他又哭了。他刚来时沈恩承揍了他一拳,回去时又打他一拳,这能算是有始有终吗?我心里满腔酸楚,忍不住落下泪来。

 

  回程在车上,沈恩承满脸阴沉不说话,我拿起他的右手审视,只见他坚硬的指节肿起来了,可见他当时有多用力。

 

  「你也真狠,一点都不手下留情,让沙奇带黑眼圈回家!」我埋怨。

 

  他好一会儿都不响应,过了许久才面无表情地问:「你说不爱我,当真?」

 

  「我们不能相爱呀,哥哥。」我强调最后那两个字。

 

  「我从不把你当成妹妹。」

 

  「很可惜我的确是你妹妹,不管你怎么认为都无法改变事实,你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吗?」我看向车窗外。

 

  「你不是我妹妹。」他又说了一次。

 

  「你在催眠自己吗?」我忍不住好笑。「催眠到不把我当成妹妹,你就可以不爱我了是不是?」

 

  「你当真以为我是因为你是我妹妹而爱你?」他闻声说。

 

  「难道不是吗?」我故作漫不经心。

 

  「你真有够笨的。」他轻声骂道。

 

  「沈恩承我警告你别再骂我,否则我一辈子不理你。」我一向是骂不得说不得,刚愎自负的要命。

 

  他苦笑。「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总之我的心意不会变的,不论你在何处,只要你需要我,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听了眼泪又落下来,只好拚命看窗外。

 

  「拿去。」他递给我一个小盒子。

 

  我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条银项练,坠子是一本可以打开的书,制作得小巧精致,我看了简直爱不释手。打开项坠,银制的书页上镂着他的电话与地址。

 

  「给我这个作什么?我不要!」我把项练还他。

 

  「收下,不这样你怎么找我?」他挺专制霸道的。

 

  「我不能养成依赖你的习惯。」我嘟着嘴说。

 

  「你当我哥哥也罢,不当我哥哥也罢,总之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为了你对我母亲的承诺?」我颤抖地抚摸项练。

 

  「为了……」他突然住口不语。「我不会说第二次的。」

 

  我的心怦怦跳,脸庞必定红了。这世上有个人对我这样好,我还奢求什么?可惜他是我哥哥,我绝不能爱他。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我把项练戴上,坠子贴着我的胸口。

 

  他听了默然不语,专注开车,好一阵子他才又开口。「不管以后如何,都别离开我好吗?」

 

  在感情方面他一向是个强人,懂得控制自己,也不会胡乱谈感情。从何开始他也有了脆弱的一面?是我让他变成这样吗?

 

  「我渴望像鸟儿一样自由,爱去哪儿就去哪,你无法束缚我的。」我叹息。

 

  「我明白。」他静静地说,手抓紧方向盘。「我也知道你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但……我总觉得你好像会突然消失似的,就这么不见了,我再也找不到你,看不到你。」

 

  我听着他的话,感到一阵阵心酸,眼眶湿了,强迫自己装作冷冷的样子响应。「你何必那么在乎我?」

 

  「我无法不在乎你,只要看着你我就觉得很开心了。」

 

  「当你妹妹真好,能得到你这样的关注。」我残酷地这样说。

 

  他转过来看我,咬着牙,眼底一片失望。

 

  我故意忽视他,其实我的心早为了他的说的话扭拧起来,滴血不停。

 

  我突然想到,我这样的压抑,总有一天会崩溃的。

 

  难怪我近来脾气这样大,无法宣泄的情感,惟有借着怒气发出来,莫怪他脾气也是非常不稳,原来他跟我是一样的。

 

  我们确实是彼此相爱的。

 

 

 

 

  第九章

 

  医院再度通知父亲住院,说要详细检查。

 

  我心中觉得不对,问医生,医生只会说一切等待报告出炉;问父亲,他又像个问嘴葫芦,半字不吐。

 

  我很着急,在病房中一直缠着他,哀求着问:「老窦,你不要欺侮我年纪小不懂事,跟我说情况到底怎样好不好?」

 

  「耐心点,等人到齐了再说。」父亲疲惫地回应。

 

  到底父亲在等谁?我满心不耐地等着,结果门一开,沈夫人和沈恩承走了进来。我从椅子上站起,招呼他们坐下。

 

  父亲和沈夫人点头示意,两人默默看着彼此良久。而沈恩承,站在亲生父母之间,不知他作何是想,他垂着眼,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穆穆。」父亲突然叫我。

 

  「是的。」我恭谨地应道。

 

  「以后,你就和沈夫人一起住吧。」

 

  「为什么?」我忍不住爆出声。

 

  「儿啊,我也是不得已的。」父亲背靠在枕上,满脸不忍的神色。

 

  「我不懂,为什么要我住到沈家去?我和他们又没关系!」我简直快发作了,只好拚命压抑。

 

  「穆穆,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沈夫人细声细气地道。

 

  我看了站在窗边、俯视街景的沈恩承一眼,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这房中发生的事,心思彷佛飞往别处去了。

 

  「你说,我听。」我坐在床沿,拉住父亲瘦骨嶙岫的手。

 

  「这事,要从你母亲身上说起……」

 

  我一听,背脊不由自主地打直。

 

  「我和你母亲,原是很要好的朋友,这你是知道的?」她询问我。

 

  我点头,发觉父亲的手心出汗。

 

  「但你不知道,其实我和你的母亲,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一对恋人。」

 

  瞬间我五脏翻搅,忍不住反驳起来。「沈夫人,你没说错吧?我母亲怎可能和你……」

 

  「别打断人家说话。」父亲在我身旁轻轻说道。

 

  「你母亲名叫富碗柔,我和你母亲,是高中同学,我们那时感情十分好……」

 

  「我当然知道我母亲的名字!」我不顾父亲的劝阻,执意说道:「她原姓『富察』,是满州人,而且是属于上三旗的镶黄旗贵族后裔,我母亲如果出生在旧朝代的话,必定是位身份尊贵的格格。」

 

  「你说的没错,她的确当得起那身份。」沈夫人看着我,继续说:「可是那时富家已经家道中落,再说她又是私生女……」

 

  「你胡说!我母亲怎可能是私生女!」我从来没听说过。

 

  「我没说谎,你母亲的确是情妇养的。」沈夫人紧盯着我。

 

  我还想辩驳,父亲制止了我。再看一眼沈恩承,他靠在窗子上,眼睛闭起来,看起来好似睡着了一般。

 

  「后来你母亲被富家赶出门,而我又是从小孤家寡人一个,就和你母亲同住一起,我们的感情,就是在那时浓了起来……」她叹息。「我们好不容易熬到高中毕业,当然不敢奢望上大学,可是就在这时,你母亲的远房亲戚居然找上门来,说愿意资助你母亲继续就学。你母亲很爱念书,欢喜的什么似的,可是又不忍心离开我,我告诉她,有机会念书就去念,用不着顾忌我……」

 

  她低下头来抹泪,那模样看来着实楚楚动人。

 

  我母亲居然和她是情人?我不敢相信,又不能不信,因为父亲连吭半声都没有,可见早就知晓了。

 

  「你母亲就跟着那门亲戚去了,我一个弱女子孤苦伶仃,这时,又碰上了沈刚这个人……」她的脸胀红起来。「他是个豪门子弟,而且一脉单传,立意要替沈家留下根苗来,所以他在外头结交许多女友,哄着她们说只要生儿子的,就娶她作老婆,所以我……表面上我是无法维持生计这才去投靠沈刚的,但实际上我根本是贪图逸乐,再者也想在沈刚身上弄几个钱,好有面子去见你母亲……」

 

  我递手帕给沈夫人,她对我感激一笑。

 

  「你母亲那门远房亲戚,可是道地的书香世家,不仅供你母亲上学,还把她熏陶得像位名门小姐,在大学里出尽锋头。我一方面奉承沈刚,一方面想着你母亲,但只有我去找她,从来不敢让她来找我……」她语音哽咽。

 

  她当然不敢让我母亲知悉自己入了情妇这行。

 

  「其实我既羡慕又嫉妒你母亲,羡慕她有亲戚可以倚靠,又嫉妒她运气比我好……有次我偷偷去学校瞧她,居然撞见她身旁有名男子,我问她那是谁,她才告诉我那是她的未婚夫,她的远房亲戚原来是她定亲的那家!」沈夫人语气激动起来。「我当时深觉被骗,满心以为被你母亲背叛了,恨不得和她同归于尽,可是……到头来我又下不了手,只好一个人黯然离去。后来我愈想愈气,心中又妒又恨,打定主意绝不让你母亲称心如意,于是我刻意接近你母亲的未婚夫婿,使出卑鄙的手段和他发生关系……」

 

  她开始泣不成声,满室里只听见她的啜泣,我整个人呆掉了。

 

  「你母亲知道后伤心欲绝,竟从此下落不明,我和她的夫家都疯狂找她,可是却渺无芳踪,后来我发现我怀孕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沈刚还是那人的,直到孩子出生,我一看孩子的相貌,心想这是多么漂亮的男孩子呀!竟在医院中疯狂地笑了起来……」

 

  我呆滞的心思被这话震惊而醒,颤抖地说:「那个人……我母亲的未婚夫!是我父亲?」

 

  沈夫人沉入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听到我说的。「我一方面感叹造化弄人,一方面又清楚知道,沈刚非娶我不可了,可是他永远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只要我瞒住孩子的出身,我们永永远远都不会回去过挨饿受冻的日子!」

 

  我听得心灵震颤,忍不住看向沈恩承,可是他背对着我们看向窗外。窗玻璃上映着他清俊的面容,颊上有淡淡一行泪,我连忙转头不忍看。

 

  「天如人愿我成了沈刚的正室夫人,我当然明白结婚后他依然在外拈花惹草,但只要他能供我们母子衣食无缺,我才不会去计较这些。可是……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天老爷!早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我一定会把沈刚这下流胚子管的严死,甚至阉了他也再所不惜!」她说得咬牙切齿,我终于明白,沈恩承那激烈的性格是遗传谁的了。

 

  「后来到底怎么样?」我轻轻问。

 

  「你母亲一失踪就是八年,这期间,我和……楚谦都不停找她。」她抱赧地看父亲一眼。「可是当她再度出现在我面前时,竟已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原来她离开后就一个人自立更生,可是身子一向娇弱,没多久就病了,饥寒交迫时有人伸出援手,为了报恩就跟了那人,而那个人……那个人居然就是沈刚!」

 

  我一听唬地从床上跳起来,指着她叫:「你说谎!谁听你在胡说八道,我是我父亲的女儿,你别把我跟沈家拉扯上关系!」

 

  我又是哭又是闹,父亲一把将我搂住,急切地道:「穆穆,别这样!都是我们不好,都是我们的错!」

 

  一听父亲这样说,我整个人崩溃掉了,在父亲怀中几近疯狂地叫喊着:「为什么?这到底是什么世界呀!我不相信,老窦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我叫到后来嗓子哑掉,还是干声喊着,父亲心痛极了,将我紧紧抱着安慰。「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和恩承……」

 

  「这怎么会是你的错!」沈夫人声音高了起来。「如果不是我拆散你和阿柔,阿柔也不会……」

 

  「后来呢?」我从父亲怀中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她看。

 

  「我和你母亲见面那天,恩承也在的,不知他记不记得……」她愧疚地看儿子一眼,再继续说:「我告诉你母亲,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找她,尤其是楚谦,你母亲一听到这个名字眼泪就掉下来,我这才知道她真心爱的人是谁……我劝你母亲离开沈刚回到楚谦身边,因为这些年来他一直等着你母亲,以至于都四十岁了还不娶妻……我做错的事情太多了,满心想要弥补你母亲,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所以极力劝她和楚谦复合……当时你母亲只是怔怔地看着我,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后来她当真照我的意思和楚谦在一起,没多久两人就出国,从此再也没有下落……直到二十年后你父亲打电话给我,说你们回国了,要我好好照顾你,但又怕你不肯接受安排,所以才请你来当我的英文家教……我原不知你母亲在生你时就过世了,你告诉我我才知道,我既痛惜你母亲之死,又心疼你孤苦无依,所以打定主意一定要对你好……」

 

  「我、不、稀、罕!」我一个字一个字冷冷地说道。

 

  沈夫人满脸惨痛的神色,父亲用力拉我过去面对他。

 

  「你不可以这样对她说话!」他表情非常严厉,他从未对我这样凶过。

 

  「我、我……」我哇声大哭。「老窦,你不要我了是不是?你要把我送给别人了是不是?我不要离开你啊老窦,你是我的老窦,我这辈子就你一个老窦!」

 

  父亲抚着我的颈项,听了之后也泪如雨下。「乖女,不是父亲狠心不要你,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我跪在床前,握住父亲的手。

 

  「爸爸再活也没多久了,不得不把你给人……」

 

  我听了几乎要跳起身子,沈恩承也从窗边走过来,表情凝重地问父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得的病是末期肝癌,半年前就诊断出来,所以我才带穆穆回台湾,拜托你们照顾她……」

 

  「不!」我又狂吼出来。「你一定在开我玩笑吧!」

 

  「女儿呀!」父亲疼爱地摸着我的脸颊。「这次是真的了,你一定要坚强,就像我往日教你的那样……」

 

  此刻我已经无法言语,跪在床边,一脸是热泪,一头是冷汗。

 

  「穆穆,前因后果你都知道了,你以后就跟着沈家人过活,别去抗拒好吗?」父亲用吩咐的口气对我说。我慌乱地摇头,死也不肯俯就。父亲瞪着我怒道:「那你是存心要我死不瞑目吗?」

 

  「不要说死!老窦你不会死,你绝对不会死的!我、我……」我使劲拉扯着父亲哭泣。

 

  「恩承,这丫头交给你,她快把我骨头摇散了!」

 

  父亲把我推到沈恩承怀中,他紧紧地扣住我,不让我乱动。

 

  「芝琳。」父亲这时叫出一个陌生的名字,沈夫人听了怔住,我也怔住了。「穆穆以后就拜托你了。」

 

  父亲对沈夫人这样说,接着要起来行礼。

 

  沈夫人连忙止住他,含着眼泪说:「快别这样,是我……误了你这一生……」

 

  「芝琳……」父亲握住沈夫人的手。「有件事该让你知道,阿柔她这辈子最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沈夫人睁大明眸,不敢相信地望着父亲。

 

  「其实阿柔当年之所以离去,你以为她是因为我背叛了她才离开,其实不然,她是因为你背叛了她这才伤心远走的。」

 

  沈夫人听得双唇颤抖,牙齿格格打战。

 

  「后来你们再度重逢,你却不停地劝她回我身边,她以为你已经不爱她了,所以才肯跟我走……她怀着沈刚的孩子,心里万分欣喜,因为她以为你也生过沈刚的孩儿,能和你一样她非常开心,我也不忍心告诉她,恩承是我们两个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应该恨我才是啊!」沈夫人泣不成声。

 

  「不,我要感谢你才是,感谢你给了我思承这样可爱的孩子……」

 

  听到这个,沈恩承突然把我拉出去,在病房外的椅上坐下,抱着我的腰,将头埋进我的胸口。

 

  我心疼地站着让他抱,难过地说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话来。

 

  他怎么承受得了这些?我又怎么承受得了这些?

 

  在医院的长廊,我们两个相拥着,着实痛哭起来,医院的人大概看惯这种悲凄惨绝的画面,没有人投以怪异的眼光。

 

  除了我俩,旁人没一个知道命运是怎样的摆弄着我和他。

 

  感觉胸口一片湿热,泪水冲垮了我封锁坚固的心防,我抬起头,任泪水狂涌而下。

 

  我抱着他的颈项,头靠着他,在心中暗暗起誓。

 

  从今而后,我将不再逃避了,这一生这一世,我会永水远远,尽己之能,保护怀中这个男人,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

 

  一个星期后,父亲于睡梦中过世,一手握着我,一手握着沈恩承,我们陪他走至人生尽头。他的表情十分安详,彷佛这世上再无憾恨。

 

  都靠沈家人帮忙,我才能将父亲的后事办得稳妥。我和恩承在人前都没哭,眼泪却早已在人后流尽。

 

  反而是又儒哭得昏厥在沈恩承怀中,她表面看起来虽坚强,但实际上感情很丰沛。

 

  我整个人好像冻住了,麻木看着人来人往,心灵空了。时间有时过得快,有时过得慢,有时根本忘了时间流逝。

 

  我看见又儒抱着沈恩承,又是亲又是吻,又是哭又是笑。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已经分不清楚了。

 

  抱着父亲的骨灰坛,有人问我要将之放在何处,我茫茫说着:「父亲一定很希望跟妈妈在一起,我要带他去找她。」

 

  「那你要去哪里?」又有人问我。

 

  「呵呵。」我神秘一笑。「我去的地方只有自己知道。」

 

  准备离台,我穿得一身黑,抱着白色的骨灰坛。

 

  沈家人都来送行,连沈刚都来了,他肥胖的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我视而不见,略过他望向沈夫人。

 

  「路上小心,早些回来。」她嘱咐我。

 

  我对沈夫人一笑,转眼看向连日来因为过度悲伤而身体虚弱、靠在沈恩承身上的又儒,她一看见我手上的骨灰坛又开始流泪,脸埋进沈恩承怀中。

 

  沈恩承支持住她,眼睛向我看来。

 

  「再见了。」我对他说。

 

  他对我颔首,跟我一样面无表情,从颈间拉出一条和我一模一样的银项练。我知道他的意思,轻轻点了头,就往我该去的地方去了。

 

  终究还是没依照父亲的意思,我离开这一家人,不再回头。

 

  「你终于来了。」

 

  苏格兰的蓟草原,我熟悉的蓟草原,我曾在此堕泪的蓟草原。如今我回来了,带着父亲的骨灰回来了,早已有人在那里等着我。

 

  一如往昔的俊美容颜,一如往昔的冷漠高傲,可是他的金发头发变成银发,原本年轻的面庞竟变得无比苍老,脸上布满许多皱纹,但那对灰色的眼眸依旧不变,冷冷凝望着我。

 

  「你……你……」我说不出话来。

 

  今年他才不过二十二岁,怎会看起来如此衰老?可是这人明明是他,我梦中的男孩。

 

  「忘了我的名字吗?」他嘲弄说道。

 

  「Sean,是你吗!」我这样问。

 

  「除了我还会有谁?这是我家的花园,这是你第二次闯入!」

 

  他拄着拐杖向我走来,我发现他的一只脚没了。我很震惊,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你怎么了?」我抖着声音问。

 

  「不过就是变老了,少了一条腿。」他毫不在乎地说。

 

  「是Prematuresesenitysyndrome吗?」那是早衰症的意思,这种病会让稚龄孩童看起来像百岁老人。

 

  「差不多,不过我患的是Wernersyndrome。」他走到我身边停住。

 

  维尔纳氏症候群,这我就没听过了。

 

  「这些年你还好吗?」我轻轻问,心中为他感到难过。

 

  「我这样会好到哪里去,你倒是说说看。」他的灰眸残酷地直视我。「我们十年不见了,你还想得起我这个人?」

 

  「我一直没忘你,真的!」我热切地说。

 

  「哼!」他冷笑一声。「看见幼时追求不遂的男孩变成这副德行,你心里一定觉得很快意吧!」

 

  「Sean,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老是任你欺负的小女孩了!」我这样声明。「看见你这样,我很难过。」

 

  我冷静的态度令他愣了一下,之后他在花园中的长椅上坐下。

 

  「怎么会想回来?」他问,嘴角边有两条深深的法令纹。

 

  「我来葬我父亲。」我从袋子里拿出骨灰坛。

 

  「教授过世了,我很遗憾。」他说,声音比一般年轻人苍老沙哑许多。

 

  「与我母亲合葬在一起,是他的遗愿,所以我回来了。」我在他身边坐下。

 

  「当初你第一次进我家花园,还是个小娃娃,也是为了葬你母亲的骨骸。」他回忆往事。

 

  「我父亲告诉我,母亲希望葬在你家花园,所以我们才特意寻来,至今我仍不知道为什么。」

 

  「你母亲也是圣克雷家族的一员,这你不知道吗?」他满是皱纹的手握着杖上的琥珀。

 

  「这我从没听过。」我回想母亲的容颜,脸小鼻高,眼窝深邃,看起来的确很像混血儿。

 

  「你母亲的妈妈,也就是你的外婆,是我姐姐。」他看着满园的紫色蓟花。

 

  「什么?」我吓一跳,那他不成了我舅公?

 

  「我姐姐当年爱上了个满清还族贵公子,不顾我父亲的反对,执意要当人家情妇,我父亲一气之下赶我姐姐出门。」他顿了一下。「说来好笑,我从来没见过这位姐姐,父亲老年才生得我这个儿子,这是我们家族的秘密,父亲不准人提,直到十五年前教授找来,父亲才知道我姐早已亡逝,跟那个中国男人生的女儿也死了……你大概不记得了,我父亲抱着年幼的你,痛哭失声,没多久就过世了……」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那时我才五岁,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父亲答应让你母亲的骨灰葬在花园,条件是教授得当我家教,所以你们就在圣克雷堡住了下来。」

 

  那是我恶梦的开始,有记忆以来,SeanSt.Clair要不就欺侮我,要不就轻视我,令我的童年多受折磨。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坏?我可是你『侄孙女』耶!」我强调那三个字。

 

  「我们家从来就当我姐死了,我是圣克雷堡惟一的继承人,那时我以为来路不明的你根本是要来跟我抢城堡的,所以我很讨厌你。」

 

  「唉,我那时那么喜欢你,而你却对我好坏,害得我以后都不敢相信有人会喜欢上我,我常常在梦中见到小时候的你……」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你说什么?你梦见小时候的我?」

 

  「嗯,梦里你还是照样欺负我,不过有时还会跟我玩,总之,我从来也没忘记过你。」我看着他衰老的容颜,忽然有阵想哭的冲动,连忙压抑住。

 

  「好奇怪……」他瞇着眼凝视我。「我也常梦见我变成个小孩子跟你一起玩,前些日子我好像还跟你道别了,因为你不再喜欢我了……」

 

  我听了几乎要跳起来。「真的吗!这太神奇了!怎么会这样!」

 

  「可能我们之间,有切不断的血缘关系吧。」他感觉有些疲惫。「你快葬了你父亲,我们进堡里再谈。」

 

  「好。」我站起身来,面对那片开得紫花灿烂的蓟草原,估量了风向,打开骨灰坛,顺着风的方向倾倒。

 

  「从南来了一群雁,也有成双也有孤单。成双的欢天喜地声嘹亮,孤单的落在后头飞不上。不看成双,只看孤单,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

 

  我念着又儒念过的歌,看着父亲和母亲终于能在一起了,眼泪缓缓落下面颊。跪下地来,我将骨灰埋进土里,混着我不断落下的泪珠。

 

  我哭得五内几乎要翻转过来,有人拉起了我。「好了,我们快进去吧!」

 

  他一拐一拐地往城堡方向走去,我上前搀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你的脾气还是一样糟糕,一点长进都没有。」我没料到再见面时他竟会变得如此,不胜唏嘘。

 

  「你嘴巴倒是变得很厉害,人也比以前漂亮。」他看也不看我地说。

 

  「真的吗?如果我现在还喜欢着你,你会接受我吗?」我满怀期待地问。

 

  「少做梦了!」他还是像以前一样。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喜欢的也不是你。」我老实地说,倒不是故意要在他面前示强。那另一个Sean,不知现在可好……「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别去想别的男人。」他命令我。

 

  「你管不到我,我爱怎么想是我的事!」我含笑地说。

 

  「你果然长大了,穆穆。」他用一种很怀念的口气叫我的名字,令我的心暖烘烘起来。

 

  「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我看着雄伟壮丽的城堡,由衷地赞叹。

 

  「以后要多拜托你了。」他忽然这样说。

 

  「什么意思?」我狐疑地问。

 

  他不回答,径自走过护城何,进入堡中,老管家伯恩斯急急忙忙过来搀扶着他。「少爷,这半天你上哪儿去了,怎不好好歇息呢?」

 

  老伯恩斯,我还记得他,他的变化不如Sean那么大,依旧高瘦,手脚很利落,看得出来他很担心少主人。

 

  「伯恩斯,你看看这位是谁?」他指着我说。

 

  伯恩斯从头到脚看我,许久才惊呼出声。「是穆穆小姐!」

 

  「好久不见了,伯恩斯。」我行个礼。

 

  「快进来坐,我帮你们准备茶点。」

 

  伯恩斯扶着Sean进茶室,我跟着进入,触眼所见皆是怀念,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跟我说说那个人。」他坐定后,这么问我。

 

  「哪个人?」我心一惊。

 

  「你喜欢的那个人。」他单手托颐,舒服地半卧在榻上问我。

 

  「他……」我的心猛然抽痛。「我不想说他。」

 

  我不愿在Sean面前提到他,他是我心底藏得最深的秘密。

 

  「那么告诉我,你们论及婚嫁了吗?」他严肃地问。

 

  我差点把茶喷出口来。「怎么可能,我才二十岁耶!」

 

  「二十岁就不能结婚吗?」他表情不善地问。

 

  「二十岁太早了吧!」我笑着说。

 

  「一点都不早,穆穆。」他忽然正经叫我名字。

 

  「什么事?」我看着他问。

 

  「嫁给我。」

 

  他的话让我瞬间石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有无听错啊?舅公!」我那声叫得很大。

 

  「没人知道你是我侄孙女。」他不耐烦地翻翻白眼。

 

  「那为何要跟我结婚?」我想他是不是头脑有毛病。

 

  「因为我快死了。」他低声说。

 

  「这怎么可能!」我不敢相信。

 

  「是真的,穆穆。」他低下头来。「我真的快死了。」

 

  「因为你的病吗?」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垂头丧气,我为他难过起来。

 

  「圣克雷家族将至我而绝。」他痛心地说:「我不能让家族的基业毁在我手上,你必须帮我忙。」

 

  「为什么我要帮你?」我抗拒。

 

  「因为血缘,你体内有圣克雷家的血!」他忽尔激动起来。

 

  「谁能证明?没人会相信的!」我断然说道。

 

  「所以你必须跟我结婚,成为圣克雷夫人,成为圣克雷家的继承人。」他认真对我说。

 

  「我不稀罕,真的。」我说出实话。

 

  「你不在乎,但我在乎。」他语气转成哀求。「穆穆,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吧!让圣克雷家族得以延续下去,我死了也感激你。」

 

  他提到死,顿时让我心痛不已。

 

  「Sean,这太突然了。」我还是不想。

 

  「你可以考虑,我真的需要你帮忙。」他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味,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我可以住这里吗?」

 

  「当然,这以后都是你的了。」

 

  我笑着摇摇头,不知该如何改变顽固的他。

 

  伯恩斯带我到客房,竟还是我小时候住的那间,装饰与当时一模一样。我惊喜万分,进去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少爷不准人动这间房,他常常在这儿一坐就是好久。」伯恩斯说。

 

  缅怀小时候欺负我的情景吗?我几乎快笑出声来,我一向把他想得很恶劣,跟那人还真像……我连忙打起精神来面对伯恩斯。

 

  「Sean的病很严重吗?」

 

  「医生说少爷活不过二十五岁……」伯恩斯难过地看着我。

 

  我听了心头一震,难过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说要娶我,你认为呢?」我问伯恩斯意见。

 

  小时候他跟他主人一样对我很冷淡,但只要扯到Sean的事他就会很热心。

 

  「少爷信任你,你别辜负他。」他恭谨地说。

 

  「我知道了,让我休息吧!」伯恩斯离开,我疲惫地在幼年最爱的大床上躺下,心里反复思量。

 

  怎么办?事情怎会演变到这种地步?我彷佛来到另外一个世界,既熟悉又陌生。我毕竟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事情乱归乱,但还是得理出头绪。

 

  圣克雷的女儿爱上我的满州外公,甘愿身为情妇,生下混血的母亲……我命薄的母亲,可怜的母亲……外祖母一定常跟她提起圣克雷堡的蓟草原,她才会在临终的时候嘱咐父亲将她葬在那儿吧!

 

  因为这缘故,把我跟圣克雷家也牵扯在一起,如今,Sean居然说要娶我!

 

  我该怎么办?恩承,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才几日不见,我已如此思念他,想他乌黑的眼睛,带笑的嘴角,以及温柔的拥抱。他已成了我心中的支柱,我好想听听他的声音,伸手摸颈上的项练,想联络他,告诉他我很好。

 

第十章

 

  然而脖子上竟然空空如也,项练不见了,他给我的项练不见了!

 

  我焦急地四下搜寻,翻找行李,无半点踪迹。顺着走过的路径回去仔细找,一路行至蓟草原,却还是找不到!我奔回里面想打电话叫车来载我回爱丁堡车站,我刚刚是从那边直接过来的。

 

  「你怎么了?这么着急。」Sean冷冷地问我。

 

  「你有没有看见了我的一条银项练?上面挂着一本书……」

 

  「很重要的东西吗?」他皱着眉问。

 

  「那当然!我不能丢掉它。」我急得想哭。

 

  「一个小小的银项练也僖得你如此?以后要多少金的银的宝石的水晶的,随便你要多少就有多少。」他毫不在乎地说。

 

  「那项练对我意义非凡!我一定要找回来!」说到后来我都快哭了。

 

  「是你爱人给你的?所以你才这么在乎?」他态度更冷漠了。

 

  「是又怎么样。」我生气了。「我要叫车回爱丁堡去。」

 

  「你以为你找得到吗?那条项练恐怕早被人捡走了,你不如去警察局登记,看会不会有人送还失物,你不可能自己找到的。」

 

  他说的没错,但我实在不肯就此放弃,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

 

  「对了!项练上有他的住址和电话,捡到的人说不定会寄回去给他。」

 

  「这就是了,所以你别忙,一切交给上帝吧。」

 

  「可是……」这样我就不能跟他联络了,我多想听听他的声音!

 

  「别想太多,快休息去吧!」

 

  Sean拐一拐地离开,看着他瘦弱的身影,我又为他心疼起来。毕竟是我喜欢过的人,我也不忍他变得如此。

 

  只是……我心爱的项练,贴身所戴的项练,他给我的项练,竟就这么不见了,我实在难过的说不出话来。恩承,对不起……我猛然想起他和又儒亲吻的画面,霎时从头到脚感觉冰冷起来。

 

  虽然那时神智模糊,可是我清楚记得那一幕,又儒为父亲哭得心碎不已,然后她忽然抱住一旁安慰她的沈恩承,送上自己的唇……我连忙甩头,将这一幕甩开来,他们原本就该在一起……我无法令自己不去想这个。再说,沈恩承已经知道我不是他亲妹妹,对我应该不再迷恋了吧!

 

  我和又儒让他选,他一定选又儒,毕竟她是他最初的恋人。而我最初的恋人,竟然跟我求婚,命运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各人的归属难道早就注定好了吗?

 

  那么中间这一段呢?我和恩承那一段呢?到底该作何解?我不知道该如何释怀,抚摸着空荡荡的颈项,心中不断叹息。

 

  ***

 

  「Loveisnothingbutheartbreak。」Sean喃喃自语着。

 

  「你说什么?爱除了心碎什么也不是?」

 

  Sean的气色一日差似一日。

 

  「瞧。」他拿一张纸过来,上面竟打印着四个「爱莫伤心」的中文字。

 

  「你也懂中文?好了不起!」

 

  「才不咧,我在某处看来的,问懂中文的朋友,他们说这句话的意思是Loveisnothingbutheartbreak。」

 

  「嗯……」我沉吟着,想这句有无其它意思。「爱……莫伤心……我知道了!这句的意思还有一个,Don'tbesad,mylove.」

 

  爱莫伤心……爱,莫伤心……吾爱,别伤心……愈想愈觉得这句话十分情致缠绵。

 

  「再说一次,我没听清楚。」他要求。

 

  我才要开口,猛然止住。「你休想占我便宜,我才不会对你说这句话咧,」

 

  「你果然变精明了,哎,你以前更好骗……」

 

  他居然说变精明,以前实在被他欺侮得太惨了。

 

  「我第一次觉得长大更好呢。」我得意一笑。

 

  「考虑好了吗?」他问我结婚的事。

 

  「这……我想先回台湾。」既然无法联络他,我想马上回去,以免他担心。

 

  空气忽然沉重起来,他的表情看来好悲伤。

 

  「穆穆,多陪我一会儿好不好?」他以前从未对我如此恳求过。「自从你离开以后,我真的过得好寂寞,后来又生病了,感觉真是生不如死,我其实非常想念你的……」

 

  「想欺负我那段快活时光吧?」我嘲讽地笑他。

 

  「你这个傻瓜!不懂事的女人!非得要我把话说明白吗?」他咬骂。

 

  「有什么话就痛快说出来吧!」我讨厌人婆妈。

 

  「我之所以对你那么恶劣,是想吸引你的缘故,其实小时候我满喜欢你的……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跟喜欢的女孩子相处,只有拼命欺负你。」

 

  我听了哑然失笑。「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请你别记恨我当年的年幼无知,我真的需要你来管理城堡和家族事业,这阵子我身体愈来愈差了。」

 

  「你不是有一堆助理吗!找我干嘛!」花钱请来就是要用的,这道理他怎么会不懂?

 

  「我不信任他们。」他只说这句。

 

  「真谢谢你信任我。」他对我的信任不足以令我勾起何等情怀。唉,如果是小时候的我,恐怕已经喜极而泣了。

 

  「你变得无情了。」他沉着脸说。

 

  「因为有某人的优良示范哪!」我逞起口舌。

 

  他颓然坐进椅中,手搞着脸。「你在报复我。」

 

  我一听醒觉过来,连忙说:「抱歉,是我太过分了,我是很想回台湾没错,但如果你需要我的话……」

 

  他抬起头来,灰眸闪闪发光,变成灰蓝色,漂亮非凡。

 

  「那我就留下来帮你。」受不住他期望的眼神,我答应多留一会儿。

 

  「谢谢你!」他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我的,不断道谢。

 

  我心中却不禁叹息,想着在彼方等着我的男人,不知是否可好呢?会不会因为得不到我的消息而担心挂怀?

 

  接着是一段忙碌的日子,Sean让我比他所有的助理加起来都还要忙,圣克雷城堡、圣克雷财团、圣克雷名下产业、圣克雷的一切……他彷佛要我能瞬间吸收似地,拚命把圣克雷的信息灌到我脑中。

 

  几次我受不了想逃回台湾,但毕竟我也很好胜,血管里的圣克雷血脉彷佛也在鼓动着我。

 

  其实我留下来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不忍心Sean,他状况愈来愈不好,渐渐地手和脚都不灵活了,改以轮椅代步。

 

  他天天带着我到处去,见这个人见那个人,把我当成未婚妻一般介绍,虽然我不会当面反驳他,但我感觉这样实在很不好。

 

  没见恩承一面,我无法下定决心,所以我跟Sean说必须回台湾一趟,没想到他病情竟加速恶化,住进医院去了。

 

  我必须照顾他,又要一肩扛起所有事物,简直连想念恩承的时间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我怕自己会意志不坚,就这么答应嫁给Sean。

 

  等Sean情况好转出院,我马上飞回台湾,已经是五个月以后的事了。

 

 

  回到台湾,已是半夜时分,风尘仆仆的我直接到沈恩承住的地方去,实在迫不及待想见到他。我有点害怕,有点紧张,这几个月不见,又因为丢了项练没法联络,不知他会不会怪我呢?

 

  我在楼下按了门铃,许久对讲机才传来他慵懒的声音。

 

  「哪位?」

 

  光听见这两个字就让我热泪盈眶,这才明自己有多么多么想念他!

 

  「是我,楚穆穆。」我轻轻道,但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我很焦急,连忙再说:「是我,我回来了。」

 

  还是没反应,过了许久,才又听见他冷飕飕的声音说了一声:「上来。」

 

  我坐电梯上楼,来到他住的地方,心下十分不安。

 

  知道我回来,他一点都不开心。

 

  开打门来,我走进去,发现他背对着我,不理不睬,看着他强壮的背脊,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分明不欢迎我。

 

  「你回来是你的事,干嘛来找我?」他忽然这样说。

 

  也不过才几个月,他态度竟有如此巨大的改变。我睁大眼睛定在当地无法动弹,许久许久,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不知几时,发现眼前一片银光闪动,是那条久违的银项练!

 

  「你不是将项练退还给我了吗?为什么还来找我?」他拿着项练在我眼前晃,压抑着怒气说。

 

  「我……我……」我先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然后忍不住哭出来,断断续续地说:「我不小心……把项练弄丢了……一定是捡到的人寄回来的,我、我没有把项练退给你的意思……」

 

  他听了,原本忿怒的神情一变而了然,伸手将我揽入怀中。

 

  「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收到项练,我以为是你不要它了……别哭……」

 

  「我没想到真还能再见到这条项练……恩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把项练锁在掌中,贴近心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根本无法停止哭泣。

 

  「爱……莫伤心……」他忽然轻轻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他怎么也知道这个句子。

 

  「你瞧。」他打开银练的坠子,翻开书页,上面镂着他的联络方式,可接着,他竟然又翻开另外一页。

 

  我从来不知道有两页!另一页上面镂着明显的「爱莫伤心」四字,我看了之后震惊不已,终于明白一件事:项练是Sean捡到的,他居然没还我,自行寄给沈恩承。

 

  「Sean……」我喃喃说着。

 

  「什么事?」他以为我叫他。

 

  「我不是叫你。」我对他勉强一笑。

 

  「那你叫谁?」他逼近我,浑身带着迫人的热气。

 

  「我的初恋情人,我又再次见到他了。」我想闪躲,可他不让。

 

  「哦?」他的表情明显不悦。「为什么突然提到他?」

 

  「呃,我……」

 

  他的手掌勾住我的颈项,把我拉向他。

 

  「不要想别的男人……」

 

  他的唇贴上来,辗转吻我,久违的、香甜的吻。

 

  「穆穆……穆穆……」

 

  他一声一声呼唤我的名字。

 

  「我好想你……」

 

  他加深吻我,呼吸和我融合在一起,吻得我几要进入混沌的境地。他转而吻我的颈子,我的心狂跳地似要崩裂开来。

 

  「恩承……我已经是不是你妹妹了,那你还爱我吗?」这是我最介意的。

 

  他停住,责备的眼光对上了我的。「我不得不骂你傻,你真傻,真傻!」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笨。」我闷闷地说。

 

  「穆穆……」他温柔地吻我脸。「我不是你所想的变态,我早有知觉你并不是我妹妹了。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真的都料中了,恩承……」我感叹不胜,用力抱住他。「我好想你……」

 

  「这几个月我等得好心急,收到你项练的时候,感觉就像死掉差不多。」他让我贴着他胸膛,听着他逐渐狂野的心跳。

 

  「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他的心口好暖和,熨热我的双颊。

 

  「别再让我经历那种濒死的感觉,别再消失不见,别再让我找不到你,好吗?」他轻轻请求我。

 

  我很想即刻答应他,但我没忘记对Sean承诺,只含笑对他说:「放心,我不会再让项练掉了,帮我挂回去。」

 

  我挽起头发,背对着他,他替我戴上银练,顺势吻我的后颈。我浑身松软,靠着他无法动弹。

 

  「穆穆……」他咬我的耳垂,轻轻说:「我要你……可以吗?」

 

  「嗯……」我红着脸应道。

 

  有何不可呢?他是我至爱的人,我愿意与他分享,一切的一切。

 

  爱莫伤心……爱莫伤心……他送我的四个字,情致缠绵的四字,从今而后,将伴随我俩一生一世。

 

  爱,永不伤心。

 

  ***

 

  清晨,我偷懒不想起床,被他呵痒呵个不停,喘着气求饶命。

 

  他答应让我赖床,又吻了我好一会儿才到楼下去上班,我直睡到接近中午才爬起来,就下来找他吃午饭。

 

  在他办公室门口,我听到又儒的声音。

 

  「恩承,陪我去妇产科。」

 

  我一惊,在门口下脚步。

 

  「又要产检了?一个人去不行吗?」他的声音听来有些不耐。

 

  我从门缝里偷望,果然看见又儒挺了个大肚子。

 

  「已经快六个月了,去的产妇都有先生陪,我每次没人陪很尴尬。」

 

  「你以前不是爱一个人独来独往,怎么现在变了?」

 

  「我是『孕妇』耶,我最大啦!我不管,孩子跟你有血缘关系,你非跟我去不可!」

 

  听到这里,我的五内翻搅,差点吐出来,但那一刻,我只觉得伤心,对他们两人一点怨恨都没有。

 

  我磨磨蹭蹭回到沈恩承住的地方,想着昨晚的欢爱,这才开始气愤起来。

 

  他怎么可以!又儒是我亲姐姐,他竟同时脚踏两条船,玩弄我们姐妹!

 

  六个月……那么在我离开之前他们就……我感觉胃部一阵抽搐,忍着不适,我提起行李,离开前想拔下颈间项练,却下不了手。

 

  他和又儒姐,是我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两个人,他们原本就该在一起了。

 

  或许他具对我有情,昨夜他在我耳边深情地说爱我……那种感觉假不了,可是他却和又儒……或者他两个都爱?一个人当真能够同时爱两个?

 

  我以前就想过了,如果他们两人能相爱,那我将永远离开,今生再也不见他们一面。

 

  爱莫伤心,爱莫伤心……哈,爱除了伤心,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恩承,再见了。」我故作潇洒地对空荡荡的屋子说,当作是跟他的诀别,脆弱的心已然破碎。

 

  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哭了。

 

  ***

 

  「我们结婚吧!」回到圣克雷堡,我马上跟Sean这样说。

 

  「谢谢你……」才几天不见,他瘦得双眼和脸颊凹陷,皱纹比先前更多,看起来比过世的老窦生前还要老。

 

  他的双手和脚都无法动弹,僵硬地坐在轮椅上,只剩眼睛能够转动,嘴巴还能说话。

 

  「你捡到项练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强忍心痛质问他。

 

  「我不想你跟那人联络,所以私藏起来,后来我觉得很过意不去,」他脸上一点愧疚的神情都没有。「就问你。爱莫伤心。四个字,想说你一听这四字就知道项练在我那里,没想到你竟全没听过,我就把项练寄回那个住址了。」

 

  「我根本没发现那一页!」

 

  「只能怪你粗心。」他毫不在乎。

 

  管家伯恩斯私下对我说Sean的血管快速老化,手脚因而产生坏疽,如果不切除的话将会溃烂掉。

 

  我劝Sean截肢,他却生气地说婚礼上新郎没手没脚,会笑话死人的,坚持不肯切除。

 

  他的状况愈来愈坏,但更加紧盯着我和伯恩斯打点婚礼事宜,并将圣克雷家的产业全数交代给我管理,就像在交代后事一样,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的结婚是为了圣克雷家族,外人并不知道我是Sean的侄孙女,这是惟一不让圣克雷家族断灭的方法,Sean不见得对我有什么感情。

 

  我原以为如此,直到那天,那个时候。

 

  婚礼那天,Sean死在我的怀里,同一时刻,我从新娘变成了寡妇。

 

  我们已在神前许下誓约,只有死亡能将我们分开。

 

  「Don'tbesadmylove.」

 

  临死前他念着这句话,不断地,反复地,对我诉说。

 

  爱莫伤心,爱莫伤心……懂了爱之后,谁能够不伤心?

 

  ***

 

  三年后--仍是原来那片蓟草原,原来的紫色美景。

 

  我三岁的儿子雷尚恩在花园里跑来跑去,没一刻得闲,他脖子上的银项练一上一下跳动着。

 

  他的眼珠一灰一黑,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

 

  我嫌圣克雷三字太累赘,改成一个雷字,所以儿子叫雷尚恩,英文名字还是跟他爹一样叫Sean。圣克雷城堡也简称为雷堡,尚恩是惟一继承人。

 

  老管家伯恩斯非常疼尚恩,说他的灰眸和他死去的少主人一模一样,是圣克雷家族光荣的标志。其实不过是隔代遗传,老管家心知肚明尚恩不是他少主人的孩子,灰眸来自我身上雷家的血脉,只是不加以点破罢了。

 

  尚恩非常调皮,也非常聪明,有子如此,我怎不得意。

 

  光看他黑眼的那半边脸,就跟他亲生的爹一模一样,如果看灰眸那边就很像死去的Sean,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

 

  三年过去了,恩承和又儒应该过得很好吧!我只能消极这样想,没勇气再回台湾去,怕自己一时的软弱会毁了三个人的幸福。

 

  想他的心一日甚似一日,尚恩愈长愈像他,我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他。

 

  这些年过去,有些事我想通了,有些事还是想不通。

 

  那样的不辞而别,不知他找不到我会怎么样,会难过吗?会生气吗?还是就此把我遗忘?

 

  他有又儒陪在他身边,不至于孤孤单单一个人,而我有尚恩,我很满足。

 

  有时在夜里睡到一半我会在梦中哭醒,只能抱着尚恩悄然哭泣。

 

  当年Sean伤我的,绝不如恩承那样多,前者让我不肯相信自己会受人喜爱,后者则让我这辈子无法再爱上他人。

 

  身为雷家的女主人,追求我的人足可填满城堡的护城河,不过多半是为了钱。我谨守着雷家的产业,尽量深居简出,为了我的小尚恩。

 

  他一出生就受众瞩目,我辛苦地教育他,不让他被宠坏,但他有时实在聪明过头了,常想些点子折磨旁人,连疼他的老伯恩斯都常常受害。

 

  我发现,尚恩在想坏主意时候,灰眸都会变成灰蓝色,屡试不爽,因此我是小尚恩的克星,他惟一整不到的人。

 

  他当然也有可爱的时候,想睡觉时,他会乖得像只小猫咪般躺在我怀中,揉着眼儿进入梦乡。

 

  这时,尚恩摘了一朵小花,摇摇晃晃走到我面前,献宝似地呈给我,我笑着接了,顺势在他肥白的脸上一吻,他喀喀笑了出来。

 

  我们正在玩得开心时,从外面走来一位长身玉立的东方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这里难得见到东方人,我不禁留上意来。

 

  「您好,我是来找Sean的。」他身高约莫六尺,但相貌很普通,让人一见过后就会忘记那种。

 

  「你是Sean的朋友吗?很抱歉他三年前已经过世了。」我说。

 

  他笑着摇头,走到我们这边,在尚恩面前蹲下身来。「Sean,好久不见了。」

 

  我吓了一跳,连忙将肖恩抱在怀中。「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别这样,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来看看老朋友。」他依旧蹲着,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

 

  「我儿子怎么可能是你的老朋友!」我站起身来,能离他多远就多远。

 

  「我没说谎,Sean的确是我老朋友,如果他没忘记的话……」他的语音低下来,充满浓浓的感伤。

 

  怀中的尚恩突然扭着身子跳下去跑到那人的身边,我焦急地跟着他。

 

  「你果然还是记得我!」那人笑容更深了。

 

  没想到尚恩竟伸出手来,伸到那人的下巴用力一扯,一张面皮被撕下来,露出那人的本来面目。那是个好年轻,好英俊的男子面孔,大概二十岁不到。

 

  「完了,我的真面目从没让人看过,Sean你更是狗改不了吃屎,老爱揭人真面目。」那人忿忿地说。

 

  「你到底是谁?」我弯身把尚恩抱回怀中。

 

  「我是Sean的朋友,我名叫何南生。」那男孩这样说。

 

  ***

 

  「我从没听Sean提过你。」

 

  我请何南生进堡里,尚恩溜去Sean生前最喜欢的椅子上嚣张地坐在那儿。

 

  「他不能提的,这是我们组织的规定。」何南生这样说。

 

  「什么组织?」我大感不耐。

 

  「告诉你也无妨。」他低低说了个名字。「不过你不能说出去。」

 

  「我没有说长道短的嗜好。」我看了尚恩一眼。「你刚刚意思是,我儿子就是Sean吗?」

 

  「我没这么说。」何南生又一口否认。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来见我的老朋友罢了,顺便来警告他一下。」

 

  「警告什么?」我心中一紧。

 

  「我们组织里多的是能人,他们算出尚恩近日极可能会遇到危险……」何南生用眼神安抚焦躁的我。「放心,这次将有惊无险,说不定……还会大大改变你们两人目前的生活方式。」

 

  「我不想有任何改变,我只要维持现状就好。」我坚持道。

 

  「维持现状如同一摊死水有什么好!勇敢面对变化,进而去适应变化,这才是该有的人生态度。」何南生说起大道理来。

 

  「我不需要你这个毛头小鬼来教训我。」

 

  「都是尚恩害的。」何南生的表情颇受伤。「我老头扮得好好,偏偏他来掀我的底!害我现在说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你的易容术好厉害,我险些被你瞒过去,你们组织还真是卧虎藏龙。」我忍不住微笑。

 

  「将来尚恩也必定被组织吸收,你要有心理准备。」何南生看着我说。

 

  「他的人生,让他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命运是不容人插手的。

 

  「你是个非常开明的母亲。」他语重心长地说。

 

  「谢谢您的赞美。」我转念想了想。「你说,尚恩可能遇到危险……如果他对你们组织这么重要的话,你们会保护他吧?」

 

  「尚恩如果不能保护士自己,那他也不配进我们组织了。」他傲慢地说。

 

  「哼,我的儿子我自然会保护他,不需你们这个连名字都不许人提的组织来干涉。」我有点生气。

 

  「当具有什么事,那就来找我吧!」他给我一张名片。「看在我和尚恩过往的交情上,必要时我会帮忙。」

 

  「你在暗示我儿子就是Sean。」我挑眉问。

 

  「我这是在明示。」他呵呵笑。

 

  「这太扯了,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总之这些日子,还是小心为上。」他这么说。

 

  他的话令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一旁的尚恩跑过来要求我抱他,我将他紧拥在怀中,心中疑惑又有谁会想伤害我的宝贝儿子尚恩呢?

 

  ***

 

  尚恩不见了!

 

  某天我从爱丁堡大学修课完回家,雷堡里外都没有尚恩的身影。

 

  我急得询问保母伯恩斯,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总之城堡上下翻了个遍,就是没有尚恩的踪迹。我和伯恩斯以及其它仆人开始四下寻找,并联络相关友人,结果消息全无,尚恩彷佛从这世上消失一般。

 

  我五内俱焚,在傍晚前报了警,仍不死心到隔壁城镇探访,可是没有,我找不到儿子,眼看天黑了,我担心得快昏过去,一整夜都没放弃持续找着。

 

  隔天早上,警方告诉我尚恩极可能被绑架了,要我在家里等候绑匪的电话。心力交瘁的我躲到自己房里放声大哭,不敢相信,孩子好好在家里也会被绑架!

 

  哭过之后我重新上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不被这些事击倒,冷静地等候在电话旁边。又一天过去了,没有电话,更没有尚恩的踪影。

 

  伯恩斯逼我吃东西后,又出去到处搜寻。我一天没睡,警方人员要我休息,以便能有体力来应付绑匪。他们教我许多应对方式,如何拖时间,如何和绑匪建立暂时友谊关系,如何确定肉票的安全无虞等等。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觉!所以连续两天没睡的我,隔天清晨看到镜中的自己吓了好一大跳。我的眼窝和脸颊都凹了下去,皮肤发青。

 

  可是尚恩的下落未明,我不能在这时候倒下去。我强迫自己吃东西,吃了吐,吐了又吃,好不容易吃了半饱,靠在椅子上假寐一会儿,可是这一天仍旧没有尚恩的下落。

 

  到了第三天,我完全崩溃了,在警方人员面前叫骂着要他们出去把我儿子找回来,一旁早就待命的医生打了我一针,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后已是尚恩失踪的第四天,仍旧没有任何消息,这时我想起何南生这个人来。我躲到房中打私人电话,这只没装上追踪装置。

 

  电话接通了,可是没人接,我不死心,一直让电话不停响着,响了有百来声左右,终于铃声停了,有人接起电话。

 

  「喂,请问找哪位?」

 

  听见这低沉温和的声音,我整个人怔住了,彷佛像被闪电劈到一般。

 

  对方不停地「喂喂喂」,将要挂断之际,我终于能开口说话。

 

  「恩……承……」我喃喃呼唤这久违的名字。

 

  对方一阵静默,之后他急切地说:「穆穆是你吗?怎么可能会是你……你在哭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儿子……我儿子不见了……」听到他关怀的声音,我忍不住放声大哭,多日来的心焦痛苦,此刻全数发泄出来。

 

  「你儿子?你有儿子了?你……结婚了?」他最后那句问得迟疑。

 

  「嗯,我三年前结婚了。」我毫不犹豫说出来。「我的儿子尚恩今年三岁,三天前突然失踪了,我一直在找他,有人给了我这电话,我一打没想到居然是你接的……你人在哪里?」

 

  「我在台湾,这电话是一个小孩给我的……」

 

  他没说完我就抢着问:「是不是两只眼睛一灰一黑的小孩?」

 

  「没错,那孩子大概三岁左右。」他说。

 

  「那就是我儿子!」我激动不已。「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你先别急,如果他是你儿子,他现在很好……」他安抚我。

 

  「我现在就要知道他在哪儿,」我吼了出来。

 

  他叹了日气说:「他现在跟我在一起,今天我在公司门口发现他,他戴着我给你的银项练,所以我就收留了他……穆穆,你还在听吗?」

 

  我已经连呼吸都快停止了,找了这么久,寻了这么多地方,问了这么多人,没想到尚恩居然在他那里!

 

  「叫我儿子来听。」我命令他。

 

  「他已经睡了……」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听到他的声音。噢,恩承,我求求你,我现在不听他的声音我会死……」我又哭起来。

 

  「你别哭,我去叫他就是。」他拗不过我。

 

  我屏息等待,过一会儿,果然听见尚恩那软软甜甜的嗓音在说:「妈妈,人家睡得好好的干嘛叫人家起来……」

 

  「尚恩,尚恩……你还好吧?妈担心死你了,你怎么会到台湾去了?」我喜极而泣。

 

  「妈妈来一趟就知道了,我要去睡了。」尚恩打了个好大的呵欠。「晚安,妈妈亲我一下。」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做这种要求!无奈我只好如他的愿,给他一个好响的吻,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沈恩承接过电话来,我俩一时间都说不出话,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说:「你来,还是我带尚恩去找你?你……到底在哪里?」

 

  他这句话问得我心痛,令我几要痛哭失声。

 

  我尽量保持冷静地说:「恩承,等我回台湾,等我!」

 

  ***

 

  该面对的,终究要去面对。

 

  「尚恩!我的心肝宝贝!」我将儿子紧紧拥在怀中,再也不想松开。

 

  「妈妈我快被你勒死了啦!」尚恩用力挣扎着。

 

  「让妈咪好好看看你。」我好不容易放开他,仔细审视他的脸蛋与四肢。

 

  确定完好无缺后,我终于明白儿子安全没事,整个人松懈下来,头一阵晕眩,双腿发软站立不住。

 

  幸好有人从背后扶住了我,否则我一定跌惨了,那人不用说,就是许久不见的沈恩承。

 

  我下飞机直奔他家中,门一开就冲进来找尚恩,根本无暇看他一眼。

 

  这时我才有心情去注意到他,心中不禁一阵歉疚。

 

  三年不见了,他外表上没什么变,依旧是那么英挺俊美,可是他的气质更加深沉,感觉和老窦更像。

 

  他的眼神已经无以往的锐气,蕴借着柔和的光芒,再也不是那个偏激易怒的沈恩承了。

 

  我们对看着彼此,半句话都说不出口,而我的眼眶中早已蓄满泪水,强忍着不让流下来罢了。

 

  他让我们坐下,倒了一杯茶来,当我是个访客一般,客气而生疏。

 

  一时之间我简直手足无措,他审视的眼光让我满心震颤,只好转开问着被我紧抱在怀里的尚恩。「告诉妈咪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尚恩扭动地挣开我的束缚,爬到沈恩承的膝上去,害我不得不和沈恩承照面,感觉非常尴尬。

 

  「我被何南生绑架了!」尚恩语出惊人。「他把我带到这里来,又坐车又坐飞机的,真好玩!」

 

  「何南生为什么要绑架你?」我满心疑窦。

 

  「这我就不知道啦。」尚恩的表情一派天真。

 

  「恩承,你告诉我,尚恩怎么找上你的?」我不得不面对他。

 

  他看了尚恩一眼,尚恩对他呵呵一笑,他也一笑,之后才对我说话。

 

  「我发现他一个小男孩站在公司门口,就上前问他是不是走失了,结果他不说话,只是把银项练拉出来,我当时看了,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我。「我想,这小男孩是谁,怎么会有我给你的项练?我问尚恩,结果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尚恩睁大纯洁的双眼。

 

  「我收留了他,想隔天再到警察局去问有没有小孩走失,结果你电话就来了。这电话是尚恩带在身边的,可是他睡得很熟没起来接,我想说不定是他家人找来,就接起电话,没想到是你。」

 

  「原来如此!」我呼了一口气。「可是怎么会这样呢?那何南生说是我丈夫的朋友,可他怎么会绑架尚恩,又怎么会把他带到台湾来?又怎么会碰巧遇上你?」

 

  「南生把我丢在台湾一个人走掉了。」尚恩嘟着嘴说。

 

  「下次再让我遇见他,我一定剥他的皮!」我咬牙切齿地说。

 

  「南生他有很多皮,剥不完的!」尚恩笑嘻嘻地说。

 

  「总之你没事妈妈就安心了,还不快谢谢承恩叔叔,他好心收留你呢!」我提醒儿子。

 

  「恩承,」尚恩居然直呼他的名字。「我要和恋儿玩,叫她来!」

 

  「尚恩,怎么这么没礼貌,忘了妈妈怎么教你的吗?」我眉毛竖起来。

 

  「没关系。」他对我一笑。「恋儿要等会儿才来,我要先和你妈咪谈谈,可以吗?」

 

  他竟然对尚恩这么客气,我很意外。

 

  「嗯,那我去房间自己玩。」他跳下沈恩承的膝盖,走向一间房,突然又回过头来对沈恩承说:「我妈很爱哭,你要准备很多面纸喔!」

 

  我又气又好笑,真想把尚恩抓起来打一顿屁股。

 

  客厅只剩我们两个人,沉默又笼罩过来,没了尚恩这个挡箭牌,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再面对他,只好随便问一个问题。

 

  「恋儿是谁?」

 

  「她是又儒的女儿,和尚恩同年。」他的眼睛看着我,没一刻稍离,害我心慌意乱。

 

  那么也是他的女儿了。

 

  「你……结婚了吗?」我这时才注意到他仍旧一个人住。

 

  「没有,我没结婚。」他静静地说:「倒是你,我没料到你已经结婚,连孩子都有了。」

 

  我感到一阵窒息,压得我无法呼吸,别开眼说:「毕竟也过了三年了,很多事都变了。」

 

  「有些事还是没变的。」他低低说着。

 

  我莫名一阵心跳,浓烈的情感在体内翻腾得让我几乎无法自持。

 

  原本我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到他,可是他现在就在我面前,看我的眼神也和当年一模一样……「那时……为什么要离开?」他淡淡地问,不带任何情绪。

 

  以前的他我多少能猜出他的情绪为何,可是如今的他比以往更加内敛,我根本无法得知他现在到底是生气还是高兴。

 

  「该走就走了,没有什么理由。」我强抑着心情说。

 

  我不想把过往疮疤揭开来,他毕竟救了我的儿子,也救了我,还是别把脸撕破的好。低着头的我,忽然觉得双肩被攫住,整个人从椅上被拉起。

 

  我惊惶地仰起头来,看见一脸痛苦的他,眼中闪着火焰,灼灼往视着我。

 

  「没有理由?你悄悄走了,不留只字词组,就那样消失在这个世上……」他用力抓紧我的肩膀。「你可知道,我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到处找你,还跑到香港去问沙奇,可是不管到哪儿都找不到你……整整三年,我每天都在问自己,为什么会失去了你?而现在好不容易见着你,你竟然说没有理由!既然没有理由,你又为什么离开我?」

 

  我咬住嘴唇以防自己哭出声音来。「现在问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已经嫁人了,孩子也生了,你就放过我别再问了吧!反正原因你自己最清楚不是吗?」

 

  他放开我,整个人呆住了。「你莫名其妙就这么走了,还说我知道原因?」

 

  「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我受不了吼了出来:「总之,我会马上带尚恩离开,不会影响到你现在的生活。」

 

  「你不准走!」他拉住我的臂膀。「没问清楚之前,我不准你走!」

 

  「放开我,不要拉拉扯扯!」我躲到一边蒙着脸哭泣。「我不想介人你的生活,你也别来打扰我,让我走!」

 

  「你先生呢?他怎么没跟你过来?」他伸手想碰我,但硬生生克制住了。

 

  我浑身一僵,垂下眼睫说:「他已经过世了。」

 

  又是一阵沉默,许久他才轻轻说:「我很抱歉。」

 

  「我和尚恩过得很好,你不用为我难过。」我想擦干眼泪,他递了一盒面纸过来,想起尚恩的提醒,我差点笑出来。

 

  「他的眼珠色好特殊,你丈夫是外国人吗?」他低头看着我问。

 

  「嗯。」我不敢多看他,慌乱问道:「你为什么不和又儒结婚?」

 

  不见他回答,我抬头看见他一脸古怪的神色。

 

  「我为什么要和她结婚?你想到哪去了?」他几乎要笑出来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是和她很好吗?」好到连孩子都有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迫近我,我退后一步,可是背脊顶到了墙壁,我已没有退路,而他竟把双手撑在墙上,把我圈在角落无法逃脱。

 

  「我、我……」我心跳得又快又急,他靠得这样近,熟悉的气息绕鼻而来,我浑身酸软无法动弹。

 

  他正逐渐俯下头来,将要吻上我的那一刻,我头靠着墙痛苦地说:「恩承,别这样。」

 

  他停住,依旧圈着我,头颅沮丧地垂在胸前。

 

  「妳让我如此痛苦……当初既然要离开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省得我日夜煎熬,生不如死……」

 

  成熟稳重的外表下,是他与生俱来的激烈性格,平时只是苦苦掩饰罢了,在我面前他再也无法隐藏。

 

  「你以为我会过得比你好吗?」我扁着嘴、忍着泪说。

 

  他猛然抬起头来,狠戾的目光对上我之后,骤然化为柔情似水。

 

  「穆穆,我多想再见到你……」

 

  他伸手想拥我入怀,我正愁无处可躲,幸好门铃声及时响起救了我。

 

  沈恩承离了我去开门,我这时呼吸才顺畅过来。

 

  外头鲳进一位约莫三岁的漂亮小女孩,穿得一身潇洒的裤装。

 

  这年纪的小女孩不是最爱蕾丝花边的公主洋装吗?她怎会穿得如此帅气?

 

  「尚恩人呢?」她一进门就不断嚷着。

 

  「我在这儿!」尚恩从房里奔出来。「恋儿,我在这儿!」

 

  两个小朋友一见面就互相击掌,彷佛是对好哥儿们,这小女孩一点羞怯之态都没有,男孩子般的脾气。

 

  「恩承,照你吩咐我带来小男孩穿的衣物……」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跨进门来,一见到我,瞠目结舌地望着我。「穆穆!我没看错吧,真的是你!」

 

  她揉揉眼睛,接着扑过来猛力抱住我,又哭又笑。「你也真是的,一走就是三年,可知道我们都快急死了吗?这些年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又儒姐……」我抱着她又好生痛哭一场。

 

  尚恩贴心地送上面纸,我抽抽噎噎地说不出话来,向又儒这样介绍:「这是我儿子……尚恩。」

 

  「你结婚了?」她更加惊讶。

 

  「嗯,三年前就结了,可是我先生已经过世了。」我淡淡地说。

 

  「还好!这样他还有希望……」又儒看了沈恩承一眼。「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不论如何,你们终究还是见面了,而且男未娶女未嫁,这更是太好了!」

 

  「又儒姐你在说什么啊?」我大惑不解。

 

  「你不知道呀,当年你这么走,恩承整个人都疯掉了,逢人就问你上哪儿去了,真是可怜喔……」

 

  「沈又儒,人该闭嘴的时候就该闭嘴。」沈恩承面色不善地说。

 

  她看了我又看看沈恩承,忽尔神秘一笑。「看来你们还有很多话要说,我先带尚恩和恋儿出去玩,你们慢着聊,不急不急……」

 

  她说着把两个孩子牵了就要出门。

 

  「别……」我想叫她别走,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沈恩承独处。

 

  「妈妈,恩承,待会儿见。」尚恩还是直呼其名。

 

  小女孩也回过头来对沈恩承告别:「等会儿再见啦,哥哥。」

 

  他们走后,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问:「刚刚恋儿叫你什么?」

 

  「哥哥。」他丝毫不以为怪异地回答。

 

  「为什么叫你哥哥?」

 

  「恋儿是我亲妹妹,她姓楚,名字叫楚恋。」

 

  「不……这怎么可能……」我一阵头晕,他过来搀扶我坐下,我瞪着他问:「恋儿的爸爸……不是你?」

 

  「怎么会是我!你这脑袋怎么想的!」他敲一下我的头。「恋儿的父亲就是你父亲,也是我父亲。」

 

  不知前因后果的人一定听得莫名其妙,可我的思绪在一瞬间清澈起来。

 

  「又儒和我老窦?这怎么可能?」我整个人呆掉。

 

  「她一直喜欢教授,可是教授不怎么领情,后来她说她用不正当的方法得到了这个孩子……总之,恋儿是我妹妹是百份之百的事实。」

 

  「那么……恋儿是我外甥女了?」

 

  又儒是我亲姐姐,恋儿自然是我外甥女,而恋儿和沈恩承又是兄妹……「嗯。」他沉着脸应,嘴角猛往下拉。

 

  「那么……我是你阿姨了?」我想着想着差点笑出声来,多么复杂的关系。

 

  上一代的关系已经够复杂了,没想到这一代更加过分。

 

  「你休想我会叫你一声阿姨,」他咬着牙说。

 

  「原来……」我摇着头叹息。「原来你和又儒……可是我看到她吻你……」

 

  「她哭得头昏眼花,一时把我看成教授才会那样,事后她后悔死了,刷了几百次牙,还骂个不停!」

 

  「原来如此……」

 

  都是我误会了,又儒说孩子和沈恩承有血缘关系,可我没想到居然是这种血缘关系!

 

  我对他抱歉极了,低着头说:「对不起,我当时不该那样就离开……是我误会你和又儒姐,我以为你们是相爱的,想成全你们两人……」

 

  他蹲下身来和我平视,大大的双掌包握住我小小的双手。

 

  「你这个小傻瓜,我既和你相爱,又怎么会去爱另外一个人!」

 

  这次他骂我傻瓜,我却没生气,因为我直一的好傻!明明知道他对我的心意是那么真诚,明明在内心深处是信赖他的,却被自己的耳朵蒙蔽,因而看不清事实真相,以至于让两人空自牵挂了这么些年。

 

  我抬起头来,看见他深黑如潭的眸中闪着泪光,我再也无法自持,双手圈住他的颈项,投入他温暖的怀中。

 

  「恩承,对不起,我让你那么痛苦……」

 

  他紧抱住我,几令我无法呼吸。

 

  「日里夜里梦里,我都想着何时才能像这样抱着你……」

 

  感觉火烫的泪滴上脖子,我的心一阵剧痛,心疼地在他耳旁轻轻地说:「爱,莫伤心……莫伤心……」

 

  「你……还爱我吗?」他的声音充满不确定。

 

  我们的额头互相顶着,他捧着我的脸,替我抹去泪痕。

 

  「我一直都爱你……」

 

  猛地他吻住了我,混着我们又苦又涩的泪,尝起来却又甘又甜。

 

  我们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吻,又是抱,不敢相信还有今日。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他狐疑地拿了一支手机过来。

 

  「是尚恩身上带的电话。」

 

  「我来接。」

 

  电话那头传来何南生狂妄的声音:「尚恩哪,事情都办妥了吧?你爹妈复合了吧?这都该感激伟大英明的我……」

 

  「何南生!」我叫了出来:「你竟敢绑架我儿子,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咦?你是尚恩的妈?我哪有绑架你儿子?」何南生还敢装无辜!

 

  「你把尚恩绑架来台湾,还说没有?」

 

  「冤枉哪!尚恩那死小孩是怎么说的?明明是他拜托我帮他弄身份到台湾来!竟然敢说我绑票?」

 

  「我的尚恩才三岁,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尚恩的妈呀,我告诉你,尚恩根本是个小魔鬼,他策划这次的失踪,为的就是要让你和你爱人重逢……」

 

  「你胡说!这明明是你的诡计,你以后要敢再动我儿子一下,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吼完之后我挂断电话,看见一脸惊愕的沈恩承。「怎么了?」

 

  「你凶起来还真可怕。」他心有余悸地说。

 

  「那个绑架犯居然把罪刑都推到我们儿子头上!我当然要凶他了。」

 

  「我们的儿子?」他更加惊讶。「尚恩是我儿子?」

 

  「呃……有些事我必须跟你说……」我开始脸红,不知如何启齿,双手扭绞个不停。

 

  他拉我坐倒在椅上,手紧紧地握着我的,再不肯放开。

 

  「你说我听……」他执起我的手,亲吻手背。「你说一辈子,我听一辈子。」

 

  我含笑点头,眼泪却不停地淌下,一点一滴落到他手上。

 

  尾声雷尚恩在他的大城堡中,烦躁地踱步过来踱步过去。

 

  他的身高挺拔,容颜俊俏,再加上那独一无二的双色瞳眸,不管到哪儿都是那么引人注目。

 

  善体人意的管家伯恩斯在一旁微笑站立,眼珠子随着小主人转过来又转过去。

 

  「那个可恶的楚恋!」雷尚恩终于吼了出来。

 

  「又跟恋儿小姐呕气了?」管家不带任何情绪地说着,肚里早已突翻。

 

  「那女人还是坚持我叫她一声『姑姑』才肯跟我说话!哼,我们明明是表姐弟,真地妈的……」他最后这句话是用中文骂出来的。

 

  「少爷?」管家不动声色地问。

 

  雷尚恩在管家疑惑的眼神下硬生生克制骂人的冲动。

 

  「都是我爹的错!他怎么会是楚恋的哥哥?两人差了三十岁!你有听过这样的兄妹吗?」

 

  「咳……」管家轻嗽一声。「死去的少爷的姐姐也和他差很多岁。」

 

  「我们家的关系真是一笔烂帐!」雷尚恩不禁咆哮。

 

  「所以夫人才写了一本书……叫什么『爱人哥哥』的,好让后代子孙知道这么复杂的亲戚关系……」

 

  「我看她是写来混淆视听的,那么乱的家族史,谁看得懂?」雷尚恩按住额角。

 

  「不懂也要懂呀……像少爷你就一定得懂才行……」

 

  「好了好了,再说我就头痛了,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管家伯恩斯识趣地退场,带上了门。

 

  他离开后,雷尚恩原本毛躁的神情一变而为冷静,灰眸激射出狠辣的光芒。

 

  「把家业丢给我和恋儿,自个儿去逍遥快活的爸妈……竟然还有空写本书来警告我……警告我不可对恋儿有非分之想……」他冷笑两声。「殊不知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早就在我们家族流传许久了……」

 

  雷尚恩拿起桌上和父母的合照,轻轻说道:「穆穆……谢谢你帮我保住雷家,虽然我也是那么喜欢你,可是为了报答你,我帮你回到恩承身边……」

 

  他再拿起死去的SeanSt.Clair的遗照,唇边扬起一抹笑。

 

  「你一切都算计好了是不是?万事都难逃你掌握的是不是?雷家的确如你所愿的回到我手中来了,可是……」

 

  雷尚恩取出自己的皮夹,翻开来,一张有着灿烂笑容、身着劲装的女孩相片映入眼帘。

 

  「可你又怎能算得到,我会爱上自己的表姐、姑姑……」

 

  他的脸贴上那张相片,闭上他的双色眼瞳。

 

  「恋儿……恋儿……」他心痛地喊着她的名。

 

  爱莫伤心……爱莫伤心……正如母亲书里所说,懂了爱之后,谁能够不伤心?今生注定和恋儿无缘了,可是他还有来生,无数的来生!他将生生世世,永永远远,追寻着他的恋儿。

 

  蓟草原的花年复一年,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只有希望来生,惟有等待来生,希望来生相逢,等待来生相恋。

 teh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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