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大院

2007/6/13 13:36:23| 分类: 默认分类

1   公元1853年,山西杀虎口税关前,长长的商队和长长的走西口的灾民,被堵在通道前。一中年税官正向这两支队伍收取关税,一边叫道:“而今南方长毛作乱,皇上要养兵打仗,不找你们要找谁要?”这时只见一名通四海信局的信使飞马而过,连人带马一头栽倒在一家野店前。那扶他过来的盐车把式将信袋拿过来瞄了一眼,念道:“信寄山西太原府祁县乔家堡乔东家致广老先生收启,十万火急,限三日到。信资200文,快跑费白银50两。”这摔伤的信使向盐车大哥双膝一跪:“大哥,求你了,我给你二十两银子,请你替我在后天天黑前把信送到!”   几百里外,山西祁县乔家堡的乔家正在等待这封信。为了乔家复字号在包头与同邑的达盛昌邱家争做高梁霸盘的事,乔家已经耗尽了银子。致广太太曹氏只好拿出自己的赔嫁玉石屏风让乔家大德兴总号的曹掌柜当回银子来为沉病在床的致广看病,并打发将于明日去太原府应乡试的二弟乔致庸的开销。曹氏忙了半宿,天亮时套好马车,却到处找不到致庸。原来致庸一个人躲在存放旧家具的统楼上睡觉去了。致庸三岁丧父,五岁丧母,靠大哥大嫂养大,从小喜爱读庄子的书,养就了一付梦蝶庄周的心性,对经商和科考没一点兴趣,至于家里生意做得如何更是一无所知。这天他虽然被抱病起身的大哥督促着上了马车,但一出门他没有直奔太原府,却去了祁县县城的江家,将江家二小姐江雪瑛约了出来。致庸与雪瑛是堂姑表之亲,二人从小青梅竹马,深相爱恋,只是两家还没有提起婚事。致庸胆大轻狂,竟将雪瑛带上马车,奔向太原府。途中致庸向雪瑛讲了自己的人生计划,他鄙视诚心正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流人物,为了满足大哥的愿望,他这一生只要考一个举人,中一个进士,做一任县令,就回到祁县,做一个既有钱又有闲的人,“和你这个状元娘子一车一马,离开山西,遍览中华大好山河。譬如看看孔老夫子登临过的泰山,秦始皇帝令蒙恬修的万里长城,苏东坡泛过舟的赤壁,看看徐霞客游记里的黄山,看看那从昆仑山直泄东海的黄河……一年年游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名城大邦,然后回到祁县,在山中建一座别馆,两个人闭门读书,春天养花,冬日钓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如同一对神仙眷属,悠哉游哉,不知老之将至。”雪瑛流出了喜泪,可她又担心因为江家门第不配,乔家不会来求亲。马车走到太原府郊外的财神庙前,雪瑛强拉致庸下车,在财神庙里海誓山盟。致庸游戏道:“在下乔致庸,家住山西祁县乔家堡,今生今世,非江雪瑛不娶,若有半句虚言,令我求死不得,心痛如割!”   雪瑛也发誓道:“民女江雪瑛,今生今世,非乔致庸不嫁,有违此誓,虽生如死。”   二人天黑前赶到了太原府,没有住下就去了皮影戏馆,与山西太谷大商家陆大可和他的女儿陆玉菡,以及背着一袋花生来应试的祁县生员孙茂才相遇,彼此留下了深刻印象。   由于南方战乱,太平军阻断长江,山西境内以茶为生的茶民和以织绸贩绸为生的织户流离失所,涌满了太原府的大街小巷。赴试那天拂晓,由于灾民挡路,致庸与茂才赶到时已经晚了,山西贡院的龙口就要关闭。为了让茂才进入贡院,少年轻狂的致庸同山西总督哈芬发生了冲突。哈芬认为山西人重商轻儒,山西的民风都被山西的商人败坏了。致庸心中不快,与之大声争辨道,“天下四行,士农工商,圣人有云,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圣人也没说过重商之风败坏民风;其二,我中国地大物博,南方北方,出产不同,商旅不行,货不能通南北,物不能尽其用,民不能得其利。民无利则不富,民不富则国无税,国无税则兵不强,兵不强则天下危;其三,立国之本,在于赋税,全国赋税,农占其七,商占其三,就全国商人言,山西一省商人又占三分之一。商人行商纳税,乃是强国固本的大事。照哈大人的意思,莫非山西商人全部歇业,不给国家纳税,才是好事?”哈芬变色喝道:“你……大胆!”众随从发一声喊,要将致庸从贡院叉出去。钦差大臣、署理山西学政胡沅浦胡大人却对说出这样一番言论的致庸刮目相看,喝令住手,让致庸和茂才进去应试。代表太谷商家出席乡试开闱仪式的陆大可对这位敢于为山西商人正名的秀才十分欣赏,而他的聪明女儿陆玉菡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爹,你是不是又为自个儿相中了一个女婿?” 2.1   贡院号子内,致庸拿出雪瑛临别时送给他的香囊一边嗅,一边自语:“《治大国如烹小鲜》,果然又是这种题目。当今国家危难,圣主不安,要想救国,必须重商。罢了,我就做一篇重商即救国的文章好了!”他写得很快,写完睡了一觉,离开贡院时才意识到自己发的不是圣人之论。   陆家玉器店里,玉菡正讲向父亲讲一只鸳鸯玉环的来历:“一般的鸳鸯玉环总是一对,鸳鸯分刻,可这只玉环上刻着一对鸳鸯,所以是一只孤环,只能做青年男子送给意中人的定情之物。”陆玉菡想要这只玉环,人称“山西第一抠”的陆大可却让她放回到店内出售。不久前陆玉菡刚刚在太原商街上遭遇了一场惊吓,为她拉车的马惊了,在商街上狂奔,这时灾民中走出一大汉,生生把马车拉住,救了陆玉菡,自己则因为饥饿昏死在路上。陆玉菡亲手用米汤一口一口将他灌活。此人名唤铁信石,陆大可见他有一膀子气力,就留他给女儿做了车夫。   致庸走进陆家玉器店,一眼就看上了那只鸳鸯玉环,想买下来送给雪瑛做定情的信物。陆家伙计要价二十两,致庸没有这么多银子。陆大可一眼看到是他,急忙走出,以一两银子的价钱将玉环卖给致庸。内室的玉菡明白父亲的心思,脸一红走掉,心里却无限欣喜。   这天日落时分,那位盐车大哥赶到祁县商街,将包头的来信交给大德兴的曹掌柜。曹掌柜急忙奔往乔家堡乔家大院。曹氏飞快地看完信,面色大变,几乎立身不住。乔家大东家致广一直在等包头高梁霸盘的消息,包头乔家复字号的大掌柜顾天顺却来信告急:乔致广一次次从祁县拉到包头的银子都变成了高粱,堆在库里。包头的商家听信达盛昌的挑拨,正一伙伙地到复字号闹着清账。照规矩,复字号三个月内不能拿出二十万银子清账,就要破产还债!曹氏哭道:“这个高梁霸盘已经耗空了乔家的家底!顾大掌柜这会儿还要银子救复字号,大爷能从哪里弄到银子!”病床上的致广听到消息,口吐鲜血,留下一番遗言,撒手西去。   乔家内宅里顿时爆发出一片哭声。曹掌柜急道:“谁都不准哭!眼下乔家到了悬崖边上,大爷的死讯谁也不能讲出去!大太太,东家殁了,乔家还有人,他应当把乔家的天撑起来!我是说二爷!”二人经过一番密谋,决定马上派管家长顺前往太原府,请致庸回来接管家事。   乔家的对手达盛昌邱家的大掌柜崔鸣九这时也回到了祁县,他是回来布署如何彻底吃掉乔家的。他一边令人将乔家包头复字号要破产还债的消息通知祁县另外两大商家水家和元家,一边他伙计散布谣言,让所有和乔家有生意往来的中小商人都到乔家大德兴总号清账。最后,他又找到了乔家二门的举人四爷乔达庆,让他带头去乔家闹,索要自己在乔家生意中占有的老股的股银,并出面做中人帮达盛昌顶下乔家的老宅,让乔家一家人再无立锥之地。水家的东家水长清和元家少东家很快商定,将乔家在京津、太原府、祁县的六家铺子一分为二,顶乔家欠他们的债。众多中小商人则涌向大德兴门外要求清账。乔家大门外,达庆带着一帮有老股在乔家生意中的本家爷们闹将起来。 2.2   太原山西学政衙门内,钦差大臣胡沅浦十分欣赏致庸头一场写下的文章:“居然要翻几千年农重商轻的定案,此人胸中真有经国济世之意!当今天下缺的就是济世之论,求变之才。乔致庸之才,焉知不是皇天赐予我大清的救世奇才?”但他赶到山西贡院时,致庸已从墙外管家长顺的哭喊声中听到了大哥病重的消息。他方寸大乱,要求出号回家。还是胡沅浦胡大人,破例准许他提前出号。致庸至家,发觉大哥已经去世,曹氏则告诉他,致广的遗言是让他接管家事,什么时候乔家转危为安,致广的灵柩什么时候进乔家的坟地。致庸虽然痛苦异常,最后仍不得已答应下来。他与曹氏约定,一俟侄子景泰长到十八岁,他便将家事交还与他,自己仍然要回头读书,过自己希望过的日子。曹氏又和曹掌柜商议:眼下乔家信用已经破产,只能通过和大商家联姻借银子摆脱困局。但曹氏也知道,因为致庸热烈地爱着雪瑛,想让他娶别人家的姑娘,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3.1   乔家书房内,致庸一身孝服,面窗而立。曹掌柜在他面前恭立,不时看他一眼。半响,致庸转身沉沉道:“这就是说,哪怕卖掉这座老宅,我们欠的债也还不清?”曹掌柜点头。致庸明白了乔家面临的险境,反而镇定下来,下决心立即给致广发丧,并要求把家里剩下的银子全用到这件事上,丧事一定要办得漂亮!他告诉曹氏和曹掌柜:“我大哥的灵柩入了土,还要过三七呢。三七二十一,我们有整整二十一天的时间想办法,让乔家渡过难关!”   乔致广去世的消息传遍了乔家堡内外。达庆急忙赶来,向接管家事的致庸要自己在老股里的五万两股银,并再次提出可以找人顶下乔家这座老宅,帮致庸还债。致庸道:“我大哥去世前,已派人去东口拉银子了!现在我要办丧事,等我大哥过了三七,东口的银车一到,我立马就还你们银子!此前谁来要银子,休怪我不客气!”他用缓兵之计稳住局面,要和曹掌柜一起走遍晋中各县的大商家去借银子,他不相信大哥经商多年,竟没有相与下一个可以在生死关头帮一下乔家的商家。曹掌柜和曹氏这时却做着另外一件事:在晋中祁县、太谷、平遥三县众商家里为致庸物色一个娶亲的对象。经过多方打听,他们发现各方面都比较合适的对象只有一位,这就是太谷陆家的小姐陆玉菡。曹掌柜亲自去和陆家的大掌柜预约,第二日陪同新东家致庸去陆宅拜会陆大可,名义上是借银子,也有让陆大可见见致庸的意思。曹氏还做了最坏的打算,让人当了一只玉镯,在山里买下一座草屋小院,准备一旦不得不顶出老宅后全家还能有一个栖身之处。   这时在祁县县城的江家,喝得大醉的江父告诉江母,因开大烟馆成了榆次首富何家的老东家看上了自己的女儿雪瑛有宜男之相,亲自前来替自己的儿子何继嗣求婚,他已经应下了。何家因此答应借给他银子,也在祁县开一家烟馆。江父又告诉江母,乔家的生意败了,连老宅也要被人用八万银子顶下来,雪瑛要嫁给致庸,她连想也不要想了!雪瑛在门外听到这些消息,当即昏了过去。众人七手八脚将她抬上绣楼,醒来后她坚决要求去乔家堡见致庸一面,不然就要自杀。江父气愤不已,用木板和钉子将绣楼的窗户全部钉上,不让她跑出去。雪瑛道:“爹,人要是想死,可是容易得很哪!”江母害怕女儿寻了短见,死活央求江父,江父不得已同意让雪瑛最后见致庸一面。第二天全家人来到乔家堡吊丧,在江母的配合下,雪瑛与致庸在乔家书房里见了面。雪瑛一进门就扑到致庸怀里,抱住他哭起来。致庸对她说,乔家马上就有可能一贫如洗,他自己也会流落街头,不想再让雪瑛日后和他一起受苦受难。雪瑛热切地说:“致庸!你小看了我!就是嫁过来跟你沿街乞讨,我也不悔!”致庸感动得落下泪来,取出那只鸳鸯玉环送给她。雪瑛惊喜交加,离开后告诉父母:“这只玉环就是致庸送给我的聘礼,从现在起,我就是乔家的人了!”她开始动手缝制嫁衣和一件丧衣,同时告诉父亲,如果父亲答应她的婚事,她就穿着嫁衣出嫁,如果不答应,她就穿着丧衣死去!   崔鸣九从达庆口中听说乔家在东口还有铺子,近日就要拉银子回来,怎么也不相信。他认为要让乔家死无葬身之地,还需要再在骆驼背上压上最后一根稻草。他私下里找来和在老鸦山落草的强寇刘黑七有勾连的伙计陈三,让他偷偷去一趟老鸦山,如此这般。陈三领命而去。 3.2   对大嫂和曹掌柜的密谋一无所知的致庸这一天和曹掌柜一起去了太谷陆家。进门就和玉菡相遇,玉菡心里热烈地爱着他,却不好作声。陆大可听说他们是来借银子的,急忙穿出一件带补丁的衣服,应付了一场离去。致庸和曹掌柜无奈离去。玉菡听说致庸在自己家和别处都没有借到银子,心中难过,含泪劝陆大可将银子借给乔家。陆大可看看她,突然说:“银子我不借,可你要是愿意嫁过去,我就答应!”玉菡心中一动,点了点头。陆大可第二天果然亲去祁县大德兴提亲,条件是嫁闺女可以,借银子不行。曹掌柜和曹氏十分意外,琢磨良久,曹氏还是决定答应陆大可的条件,和陆家结亲。   经过多日奔波,致庸一两银子也没有借到,心情十分郁闷,这时长栓跑进来说:“二爷,你快娶亲了!”致庸大惊:“你说什么?”“二爷别高兴,大太太给你娶的不是江家的二小姐,而是太谷城中陆家的小姐!”致庸陡然变色:“竟有这事?” 4   曹氏和曹掌柜正在乔家在中堂内议事,就见致庸闯进来,大声质问他们和陆家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曹氏知道这一天早晚都要来的,吩咐丫环们退下,镇定地对他说道:“二弟无论听到了什么,都不要怪罪曹掌柜,事情都是我让他去办的!”致庸又愤怒又伤心,质问她这是为什么?曹氏反而伤心地责备他接管家事后到底做了什么?“你大哥临死前将乔家交给你,不是让你带着我们坐以待毙!眼下要救乔家,只有和陆家结亲这一条路,此外全是死路!”致庸五内俱焚,眼泪涌出,大怒着走出去,回头喊道:“嫂子,你们让我接管家事我答应了,可这件事我要是答应了,就辜负了一个人的心,也辜负了我自己的心!就是杀了我也不行!”他回到书房,长顺跑进来道:“二爷不好了,大太太昏倒了!”致庸赶进内宅,发现曹氏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当晚曹氏醒过来,默默流泪嘱咐张妈,将几日前在山里买下的草屋小院的钥匙交给致庸,“让他去看一看,找人修修一下,估计用不着多久,我们就要搬过去了!”   次日致庸与张妈一起来到山中,见到了这座草屋小院。只见院内到处是瓦砾荒草,房顶上还露着一块天,致庸想到将来嫂子和侄子将要过这样的日子,不由得眼泪滚滚而下。   所谓祸不单行,这日致庸刚刚到家,长拴就急急来报:乔家大门上发现了老鸦山土匪刘黑七的信镖。致庸从镖尖上取下信来看,默立良久,纵声大笑。刘黑七在信上要乔家三日内将三千两银子送到老鸦山,不然就有血光之灾!曹掌柜提醒致庸应当去请镖局。致庸反问道:“请镖局要有银子,我们有吗?就是有银子,镖局的人哪个不怕刘黑七,谁会来趟这个混水!”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女人们哭了起来。致庸将家中男人全部喊过来,慷慨道:“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我们自己抄家伙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对!跟他们拼了!”男人们群情激奋。致庸回头写下一封信,还用那只信镖砰一声插在大门上,对围观者大声道:“这是我给刘黑七下的战书,他要自认为是个英雄,三天后就来乔家堡和我相会!”有人怀疑这封信刘黑七收不到,致庸冷笑:“他能!”   乔家人一夜无眠。清晨一家人忽然跑来禀报:“刘黑七来了!”致庸带人扑到门外,发现打门的人竟是他在太原府山西贡院门前结交的孙茂才。见致庸好久不出,茂才不悦道:“致庸兄,看样子你没想到我会来。既然如此,我这个不速之客,还是不来的好!”说着就要上驴走人。致庸一把拉住驴绳道:“茂才兄,既然来了,就走不了了!”一个眼色,长栓等人将茂才抬进了乔家书房。致庸一躬到地:“茂才兄专程而来,必有好主意能救乔家渡过这一劫!”茂才却道:“要留下我陪你也行,不过是要付银子的!可怜茂才,今年乡试又是名落孙山,想来想去,只好改弦易辙,来商家帮闲,挣几两银子活命。”致庸问他要多少银子,茂才道我也不是太贪财的人,一年三千两足矣!致庸大笑,道今日读书人做了县令,一年的俸禄加上皇上奖赏的养廉银,也不过区区几百两,你怎么会要这么多银子?茂才站起道:“既然如此,在下告辞!”致庸早就觉得他是个奇才,拦住他道:“只要乔家能渡过眼前这一劫,到了年底,我给你三千两银子!”当日茂才也不说什么,只是陪他下棋之中,忽然背起《庄子? 逍遥游》来,并道:“人生有大格局,有小格局,致庸兄这些日子,是不是太把自个儿限在小格局里,走不出来了?”致庸大惊,问他何谓大格局,小格局。茂才道大小之别,在于人的内心。你如果身在泥潭心也在泥潭,就只能看到泥潭,若是身在泥潭心却如鲲如鹏,看到的就是双翼下九万里的天地。致庸如醍醐灌顶,幡然大悟,明白这些天来自己确实把人做得太小了。他听从茂才的指点,利用达庆和达盛昌的关系,以顶出老宅为抵押,从自己的对手那儿借回三万两银子。崔鸣九开始不愿借,但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个消息:太谷大商家陆大可要和乔家结亲了!崔鸣九最早意识到自己如果不提前行动,乔家的老宅及乔家在包头的生意就有可能落入陆大可之手。致庸用这笔银子请来了三星镖局著名镖师戴二闾老先生和他的大徒弟阎镇山守卫乔宅。这日夜里刘黑七果然带人来到乔家,声东击西,将内宅里的曹氏和景泰拿住做了人质。生死之际,戴二闾将自己从致庸那儿拿到的镖银换回曹氏母子,并和刘黑七约定,只要乔宅上插有三星镖局的镖旗,就不能再来骚扰。致庸由此赢得了一个喘息之机。 5.1   刘黑七的威胁暂时解除,曹氏又走进书房,重提致庸与陆玉菡的婚事。致庸怒道:“你们不要逼我!这事我绝对不能答应!”曹氏失望已极,对跪下劝致庸答应婚事的众家人大声道:“你们都给我起来!我二弟宁负乔家,也不愿负一个女子,我原以为他读了那么多书,会是个深明大义的男人,没想到我和他大哥这颗心白费了!”茂才也认为和陆家结亲是乔家走出困局的唯一出路,见致庸不答应,出门牵上自个儿的驴就要走。致庸急忙追出来,要茂才留下。茂才痛心道:“我原以为乔东家是人中的鲲鹏,一生当水击三千里,一飞冲云霄,没想到你连一个女人舍不得,像你这样胸无大志,孙茂才留下还有何用?”致庸震惊地看着他,终于痛苦地流下了泪水,半晌道:“我就是要答应这件事,也要最后见一眼雪瑛表妹……”   听到致庸要在城西财神庙和自己见面的消息,雪瑛喜不自胜,出发前她带上了自己的嫁衣,只要致庸要她跟他走,她会二话不说,就和他私奔。这天雪瑛在大殿里等了很久,才等到了致庸。致庸原本要将自己的决定说给她听,见了面他的心又被雪瑛的的一片痴情深深触痛了。在致庸面前,雪瑛打开包袱,披上红色的嫁衣,道:“只要你开口,我立马就和你在财神爷面前磕头成亲,三媒六聘都不要,天涯海角都去得……”致庸心疼欲裂,突然放弃了原来的打算,什么也不打算对她讲了。雪瑛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害怕,说:“哪一天你要是负了心,我就只有去死!”致庸陡然变色,失声道:“住口,别说死这种话!”雪瑛迷惑地看着他道:“致庸,你怎么啦?”致庸一把将她推开,转身大步向殿门外走去。他的心一点点撕裂,回头道:“雪瑛,不论发生什么,我的心都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雪瑛觉得事情不好,可致庸已经离去。   陆家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大大小小的嫁妆摆满了院子。陆玉菡出嫁之前,特意将母亲留给她的传世之宝翡翠玉白菜从父亲手里要到,锁进了嫁妆箱子。她同时还向陆大可要走了车夫铁信石。出嫁之日,玉菡向父亲磕头,落泪道:“爹,我走了,就没人做你的小账本了。你多保重。”陆大可忘掉了翡翠玉白菜带来的不快,流出眼泪。拜堂之际,玉菡心花怒放,偷看致庸。致庸想的却是雪瑛,心如刀绞。这时就听“啪”地一声,一支镖打到喜堂的双喜字上。乔宅内外顿时大乱,致庸跳到院内,大叫:“刘黑七,你出来!”三星镖局的阎镇山师傅却悄悄告诉他这支镖不是刘黑七的人打的。致庸回头发现了那个名叫铁信石的陌生男人。二人见面,铁信石的冷峻和沉着在他心中打下了深刻的铬印。   致庸娶亲的消息迅速由长栓告知了翠儿。翠儿的哭声惊动了雪瑛。雪瑛闻讯昏了过去,醒来后她要江父派人去乔家堡见致庸,约他还到财神庙相会。雪瑛以为这桩婚事是由大表嫂曹氏违背致庸的心愿操办的,如果致庸的心没有变,她立即就要和致庸一起离开山西,远走高走。翠儿到了乔家,见到致庸,致庸却不愿再去见雪瑛。曹氏走进来道:“你就是不去见雪瑛表妹,你也该进洞房里去,那里还有一个女孩儿等着你帮她揭盖头呢。”致庸走进洞房,看见玉菡,心里越发痛苦,转身又走了出来。这时他的心情大变,跨马带长栓向祁县城西的财神庙奔去。 5.2   财神庙里,雪瑛一直在苦苦等待。翠儿担心致庸不会来了,雪瑛捂住耳朵,大声道:“就是他今天不来,我也要等。他天黑前不来,我等到天黑,他天黑后不来,我就等他一夜!只要我不离开这儿,我的心就不会死,我和致庸就还有可能见面,然后一起离开!”   突然,她停下来倾听,欢快地叫道:“你听!是他!是他来了!我知道他会来的,我的心告诉我,他一定会来!”翠儿侧耳听去,马蹄声由远而近。雪瑛按住心口,回头深情道:“翠儿,好妹妹,若是等会儿我和致庸走了,你就一个人回去,转告老爷太太,雪瑛谢他十七年的养育之恩,今生要是不能,我就来世相报!”说着,她深深地跪了下去。 6   致庸走进殿来,二人眼里都闪烁出火光。雪瑛眼里是炽烈的欢乐的光,致庸眼里却是冰冷的苦痛的光。四目相对,致庸猛然躲开了雪瑛的直视。雪瑛一下就感觉到了什么,眼里涌出泪花,神情大变。致庸索性半转过身去,不再看她。雪瑛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冷冷问他你今天成了亲?致庸傲然道:“不错!”雪瑛痛苦道:“原来你对我说的话是假的,当初你站在财神爷面前发的誓也是假的!当初你亲口对财神爷发过誓的,你是个骗子!你骗了一个爱你胜过爱自己性命的人!”致庸索性让她对自己彻底死心,道:“我没有骗你!我当时是说我中了举人,又中了进士,就一定娶你。可我今天没中举人,所以不能娶你!”致庸居然说出这么卑鄙的话,雪瑛的血都凉了,猛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致庸反倒恶意地笑起来:“你打得好!反正生米已经做成熟饭,陆家有银子,能救乔家,你却没有!打今儿起,咱们俩的事一笔勾销了!我说完了,要走了”口里说着这些恶毒的话,他的心却再也忍住不住撕裂般的痛苦,猛转身朝外走。   雪瑛气得发昏,叫道:“乔致庸,你给我站住!”致庸站住却不回头。雪瑛将他送给自己的鸳鸯玉环扔给他,又将自己送给他的香囊扯了回来。致庸大步走了,再不走他知道自己就要动摇了。雪瑛倒在地上,两手向上,如颠似狂地哭喊:“财神爷,你老人家告诉我,这是人间还是地狱啊?”翠儿和李妈冲进来,合力将昏迷不醒的她抱出去。   致庸打马在官道上狂奔。突然,他耳边似乎又听到了雪瑛的哭声,他受不了这哭声,拨转马头跑回去,却在财神庙前见了曹氏、曹掌柜和茂才。曹氏告诉他:雪瑛已回家去了!致庸打马乱走,在村外的谷场上和长栓痛饮。他又哭又唱,只是不愿回去。这样一个夜晚,他只想大醉不醒。   一直在洞房里独坐到深夜的玉菡终于流下了眼泪。这时她终于从丫环明珠口中听到了致庸的去向。这个刚烈的女子打发明珠去找曹氏,传她的话说:“若是找不回我的丈夫,请大太太打发轿子把陆氏送回去!”曹氏深夜将全宅大小喊起,每人一支火把,去寻找致庸。曹掌柜等人找到了大醉不醒的致庸,将一身酒臭的他抬进了洞房。众人退后,玉菡看着死人一样躺在床上的致庸,心头万千情愫缠绕,当初她在山西贡院门外一见钟情地爱上了这个人,后来又几乎是自己央求父亲才将她家到了乔家,她是那么爱他,他却在洞房之夜离开她去会别的女人!但即使这样,她发觉她还是深沉地爱着这个男人!夜里,她一直细心地照顾着致庸,然后和衣在他身边睡去。这时她却又看到了一个令她惊骇的场面:明显处于梦游状态的致庸慢慢下床,急着向某个方向走去,又停下,回头对着她落泪道:“雪瑛,雪瑛,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我今天不是不想跟你一起远走高飞!一个男人,自从他生下来,肩头上就挑上了家国之重。为了这两个字,我只能忍心撇下你,做一个负心之人了!”他说完马上就睡着了。玉菡浑身颤抖,一夜无眠,天亮前,她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天亮后致庸醒来,恍惚想起昨晚喝醉了,忙向玉菡赔罪。玉菡却过来侍候他洗脸,一边问乔家的生意是不是出了点差错,乔家才打定主意娶我。现在我过了门,陆氏想问二爷,乔家需要借多少银子?致庸一惊,实话实说道至少需要五十万两银子。玉菡道二爷其实不用借五十万两银子,只要二十万两银子到手,稳住了包头的生意,乔家就会转危为安。这样吧,过了三天,二爷自然要陪我回门,到时我替二爷去向我爹借银子。此后两夜,玉菡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将致庸赶到书房睡,第三天即和他一起回到太谷,向陆大可借银子。陆大可说我当初就说过,嫁闺女可以,借银子不行。玉菡道:你就看着你闺女马上就流落街头?陆大可说:借银子可以,必须以乔家全部十七处生意做抵押,半年为限,不能本利全回,我就收乔家的铺子。玉菡大惊,问父亲当初答应她嫁给乔家,是不是就打好了吞掉乔家生意的算盘。陆大可说这是生意,爱做不做。玉菡道:我现在是乔家的媳妇,不能看着乔家一败涂地。那棵翡翠玉白菜是母亲留给我的,我拿它出去当二十万银子。陆大可脱口而出:“它值五十万两。”为了留住这个传家宝,他终于答应借给乔家五十万银子,以乔家十七处买卖做抵押。陆大可明白了,当初女儿要带走翡翠玉白菜,就是想着有朝一日用它来救乔家。签约后,玉菡留给陆大可一双毛袜子,陆大可看了看扔在桌上,痛苦地呻吟道:“一双毛袜子,竟然哄走了我五十万银子!” 7.1   玉菡回到乔家,就开始新房里的东西。晚上,他让明珠将致庸请进新房,流泪道:“二爷如果单为借银子救乔家,才违心地娶了陆氏,现在银子已经借到了。二爷心中若是仍旧难以忘怀江家小姐,就请二爷给陆氏一纸休书!”致庸震惊道:“怎么,这些事是你早就想好的?”玉菡只是痛哭。致庸到了曹氏的房间,大声道:“嫂子,这个人太有心计了,她现在向我讨要一纸休书!”曹氏痛声道:“二弟,为了帮你借到这笔银子,弟妹差一点把她母亲留下的翡翠玉白菜都当掉了,但凡你还是个男人,就该替乔家的祖宗和后世子孙向这个女子下跪才对!”致庸大惊,问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曹氏告诉他,自己是刚刚硬从明珠口中逼问出来的。致庸回到新房,双膝跪倒,流泪道:“太太是乔家的恩人,请受致庸一拜!没有太太,致庸今天在陆家就借不了银子,太太的大恩大德,致庸终生难忘!”玉菡含泪笑问:“二爷,你这会儿还要给陆氏休书吗?” 致庸道:“即便太太不是乔家的恩人,致庸也不会给太太休书!乔家有家规,不准休妻。”玉菡心花怒放,又道:“可二爷就不想和雪瑛表妹成亲了?”致庸忍住心中大痛道:“太太,致庸既然娶了妻,心中便不能再有别人了!再说雪瑛也要嫁人了!”玉菡欢喜地流下泪来,转身对致庸道:“二爷这会儿先出去……既然认下了陆氏,呆会儿二爷可要进来,不能再让陆氏独守空房!”   天黑下来,重新被明珠请进新房的致庸不觉吃了一惊,只见玉菡重新蒙上盖头,穿着嫁衣,在床前独坐。致庸明白玉菡的心思,快步走过去。从明珠手中接过秤秆,将玉菡的盖头揭去,又和玉菡喝了交杯酒,吃了子孙饽饽。明珠掩嘴笑道:“姑爷,小姐,洞房一刻值千金,请安歇吧。”说完她麻利地走出去,悄悄掩上门。玉菡紧张地坐在床前,一动也不敢动,心潮起伏。致庸闭上眼睛站着,他要努力在内心里积聚起力量,去亲近眼前这个对乔家有了大恩的女子。突然,他被洞房中一股奇异的香气撩动了,忍不住抽动鼻子问:“好香,哪里这么香?!”玉菡扑哧一笑:“这是我们家巴黎商号大掌柜捎回来的法兰西国香水。你们家哪里会有这样的东西?”致庸不由自主地向玉菡身上嗅过去。玉菡突然露出胸衣,道:“朝这里闻,香在这里。”致庸“卟”一声吹灭了红烛。黑暗中玉菡问:“香吗?”致庸道:“香!”       夜里,玉菡等致庸睡去,抹去眼角渗出的喜泪,悄声对他道:“二爷,玉儿也是个心眼不大的女人呢。你既然留下了我,就不能让别人再占有你的心,我会一辈子心甘情愿地敬重你,为二爷管好家,生儿育女,做牛做马,就是二爷叫我去死,我也没有二话,可……你可不要负了我的心!”致庸其实是在假睡,听到这些话,他的心又剧痛起来。第二天清晨,玉菡想起那只鸳鸯玉环,问致庸它在哪里?致庸回到书房,拿出玉环,想起雪瑛,心如刀绞,又放了回去。她回来告诉玉菡说玉环丢了。玉菡只说他粗心,也没在意。   致庸和茂才计划了一番,吩咐曹掌柜:“明日就是我大哥的三七,请我们的那些相与明天来领银子!”达庆马上赶来,他还是不相信明天陆大可这个山西第一抠能将银车拉进乔家,也不相信乔家东口还有生意。致庸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最后要和达庆以人头打赌,明天陆家和东口的银车不到,就砍致庸的头,到了就砍达庆的头。然后致庸出门,达庆追出去,问明天银车走哪条道,他担心刘黑七会在半路劫致庸的银车。致庸故意向达庆透露了明天陆家银车行走的路线和时间。崔鸣九从达庆口中套出消息后急派陈三再去老鸦山通知刘黑七。 7.2   当夜致庸披挂停当,和阎镇山率领镖局武师和乔家众人离开了乔家。临行前玉菡特意让致庸带上了铁信石。天微亮时,老鸦山下果然出现了一溜五辆银车。刘黑七立即带领喽罗冲下山去,劫了银车,但打开一看,里面尽是石头。刘黑七大叫:“不好!”致庸、阎镇山已带人四面杀将过去。刘黑七且战且退,退回老鸦山大寨内,致庸追赶不及,只得作罢。归途中,铁信石躲在身后树林里,握镖在手,瞄准了致庸下手,却因致庸突然回头而中止。致庸心中生疑,却又不相信自己竟是铁信石的仇人,这一战也让他知道了铁信石镖法和武艺其实了得。 8.1   当日上午,乔家大院里各色人等进进出出,如同唱戏一样热闹,都是等着要银子的人。天将过午,刘黑七在老鸦山下劫了乔家银车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众人立时大乱。自从将银车行走路线告诉了崔鸣九,达庆心中就十分不安,此时他更有理由怀疑是崔鸣九向刘黑七泄了密,大怒之下痛打崔鸣九。崔鸣九则趁乱溜之乎也。这时让大家大吃一惊的是,致庸引领着陆家的银车进来了。陆大可让人打开银箱,请众人看看里面是不是银子!众人正在惊叹,门外又拉进两辆银子,致庸告诉大家,这是乔家东口的银车到了!达庆等众人一看乔家真有银子,不可能破产,不愿再说退股的事,纷纷退走,水家元家的大掌柜也急忙派人回去请示东家。水长清见陆大可真地插手了,不愿让他有一天独占乔家的生意,下令大掌柜回去,不再和乔家清账了。元家少东家也让大掌柜撤了回去。众人散去,玉菡却发觉陆大可的银箱下面全是石头,说好了借五十万两银子,只拉来了二十万两。玉菡赶来质问他,陆大可回头对致庸道:“你那两辆打东口回来的银车里,装的也全是石头吧?”然后大笑着离去。玉菡还要追上去,致庸拦住她道:“算了,有二十万两银子,我也能应付了!”玉菡眼中浮出泪花,道:“我爹他欺负你呢!我可不依!”   祁县危局暂解,包头复字号顾大掌柜的告急信又到。致庸和茂才、曹掌柜密谋了一夜,茂才道:“东家,要想破包头的危局,必须如此如此。”致庸叫好道:“茂才兄,你真是诸葛孔明再世!”他回到婚房,玉菡问他结果,自己可有能够帮忙的地方?致庸心中一动,道我现在还真需要一个特别细密的人,到北京去办一件事,可又不能让人觉得此事与乔家有关。玉菡笑道:“二爷能不能告诉陆氏,要这个人去做什么?”致庸道:“不是让他杀人放火,只是让他在北京的晋商圈子里传播一个消息。”玉菡突然醒悟:“二爷是想让北京的山西商人私下里流传起一个信息,还要相信它是真的?”致庸对她的聪慧灵透越来越吃惊,点头。玉菡道:“二爷要是信得过我,这件事交给我办!”玉菡又拿出那棵翡翠玉白菜,对致庸道:“二爷此去包头,靠现在银库里这些银子不可能把事情摆平,我今晚让你看到它,是想告诉你,万一银子不够,我还能拿它找我爹讨回我们借的那三十万两银子!”致庸大喜。   致庸带众人出发。行前长栓提醒铁信石就是婚礼当天要杀致庸的那个人,致庸心胸坦荡,认为自己没有做什么坏事,不会结下仇人,不但不怀疑铁信石,还把押送银车的任务交给了他。一行人晓行夜宿,来到雁门关下的野店。夜里致庸起身,走去后院看押护银车的铁信石,只见后者端坐在银车一旁,执刀在手,心中感动,将身上皮袄脱下给他御寒。转身回去,后院立即就来了劫匪,原来是老鸦山刘黑七的儿子刘小宝带人来,要劫乔家的银车,被铁信石一镖击中左臂。致庸带人赶来参战,刘小宝带伤退走。铁信石回头发现银箱盖已被打开,里面全是石头,也不惊讶,重新将银箱盖钉死。致庸在这家野店的另一收获是收了小伙计高瑞。这高瑞聪明伶俐,又喜欢读书,致庸非常喜欢他。 8.2   包头复字号总店复盛公门前,众商家堵在门口要求清账。大掌柜顾天顺躲进了地下银库。致庸赶到,对众人拱手道:“在下山西祁县乔家堡的乔致庸,今天给大家拉银子来了!”达盛昌的二掌柜挑唆众人,说乔家银车里面装的全是石头。众商人乱轰轰地要致庸当场打开银箱。长栓已经在野店里知道里面全是石头,紧忙上前阻拦,众人不依,一定要打开,致庸哈哈一笑,让铁信石打开银箱,里面真是白花花的银子。这时众人回头,戴二闾老先生又亲自押送另一辆银车赶到。达盛昌二掌柜灰溜溜地走掉。致庸此时告诉众商家,这次他从自己岳父那儿拉来了五十万银子!他和众人约好,要清账的明天再来。众商家纷纷离去。长栓这时才明白,原来来包头的有两路人马,开始铁信石的银车里拉的是石头,过了雁门关后,又与戴二闾老先生换了银车,这时铁信石银车里拉的就是银子了。致庸和茂才用了瞒天过海之计,既骗过了刘黑七的人,也骗过了达盛昌的探子。长栓不得不叹服:“二爷和孙老先儿真神了!”   当天夜里,致庸、茂才和顾天顺相见。致庸让顾大掌柜马上去发请柬,明日他要在有名的醉春风酒楼请包头所有的商家赴宴。顾天顺问请不请达盛昌的东家邱天峻。致庸道唯独不请他! 9.1   包头达盛昌后宅内,达盛昌老东家邱天峻正与大掌柜崔鸣九商议如何应对致庸之事。崔鸣九吞吞吐吐地对邱天峻道:“东家,我请了一个蒙古武师。”邱天骏迅速反应过来,大惊道:“怎么,你想要乔致庸的人头?”崔鸣九恶狠狠地点头。邱天骏勃然大怒道:“你糊涂!眼下达盛昌正在乔家打擂台,乔致庸若是不明不白死在包头,天下的商人哪一家还敢和我达盛昌做生意?有了这种恶名我还做什么商人?”崔鸣九急忙点头。邱天骏道:“先前你和刘黑七勾连,对乔家下手,就是大错!我们是商家,不是杀手!”他要崔鸣九从现在起就安插人,盯住乔致庸,乔致庸每天做了什么,到了哪里,都要一一向他禀报。   次日中午,醉春风酒楼内,致庸一身光鲜,满面春风地招呼众商家。他举杯向众人宣布道:“致庸拉银子来到包头,并不是要和在座诸位清账!”一商家代表大家问他:“既然不想和众商家清账,乔东家拉这么多银子来干什么?”致庸笑道:“这正是我今天想要告诉大家的。致庸拉这么多银子到包头来,目的只有一个,继续收高粱!”众人大惊,当下就有人大声反问一句:“乔东家还要收高粱?”致庸强硬地回答:“乔家自祖宗以来,做生意向来不做霸盘,可这回不同,有人把我大哥逼上了死路,我就犯它一回忌,把这个高粱霸盘做下去,做到底!”   邱天峻得知这个消息的同时,也得到禀报,说乔家复字号真地在提高市价收购高梁。转眼他听说另一个消息也在包头不胫而走:朝廷又要发兵攻打准噶尔部了。邱天骏稍加思索,哈哈大笑,令崔鸣九按兵不动。“这是乔致庸在故意给我下套。不过这一套也太小儿科了。”他下令将达盛昌库存的高粱全部卖给复字号。但时隔一天,崔鸣九安插在复字号里作内线的一个小伙计也将后面那个消息传出来时,他就有点坐不住了。太平军占了江南,南北商路不通,现在要连朝廷的生意也不做,像达盛昌这样的大商家就只有死路一条。他让崔鸣九急派陈三去北京,弄清楚这消息的可靠程度。   三日后崔鸣九又来禀道:“东家,复字号各店今天又抬高了高粱市价!”邱天骏问:“他们是真收还是虚张声势?”崔鸣九道:“我的感觉是真收。”邱天骏越发坐不住了,吩咐崔鸣九亲自去北京,探听朝廷要攻打准噶尔部的消息是否属实。   又过了三日,达盛昌已将库存的高粱统统倒给了复字号。二掌柜又来密报,说刚刚接到信儿,陆大可的闺女也就是致庸新娶的太太又从陆家给乔致庸拉了三十万银子。他密报的另一个消息让邱天峻跳了起来:这段时间里,乔致庸一边大张旗鼓收高梁,一边却在悄悄地收购马草!邱天骏脸色大变,怒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们都是死人嘛!”他方寸大乱,又派二掌柜星夜赶往北京,弄清虚实。   京城达盛昌分号内,崔鸣九正急得团团乱转。分号贺掌柜走进来,边擦汗边告诉他,自己得到了从军机处传出来的消息,朝廷近期没有出兵攻打准噶尔部的打算!崔鸣九大喜,问他消息实不实。贺掌柜犯难道:“我们做生意的人,还能直接找到军机处去?是人托人打听到的!”崔鸣九不放心,当天晚上花了大银子去见刚刚回京面见过皇上的兵部侍郎王显王大人。王显笑道:“这个消息我也听到了。流言!”崔鸣九如释重负。但王显这时又道:“不过有些事情也说不准。现而今南方有长毛作乱,边境上英法俄诸国对我虎视眈眈,皇上对西北的这个准噶尔部也不敢大意呀。”崔鸣九大惊,赶紧又问:“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说,朝廷也有可能发兵?”王显道:“我就是大臣中间主张早日发兵、防患于未然的一个。只要发现准噶尔部有风吹草动,就得先下手,以免星星之火闹成燎原之势!”崔鸣九再也坐不住,追问:“照大人这么一说,即使朝廷近日没有发兵攻打准噶尔部的打算,也不能保证皇上就不会随时下令发兵,是不是这个意思?”王显点头:“你这么想就对了。管家,送客!”崔鸣九一头雾水地离去,当夜飞马奔回包头,来见邱天峻。 9.2   邱天骏闻言差点跌倒下去,痛心道:“错了!我们都错了!朝廷发兵攻打准噶尔部,乃是军机大事,非同小可,兵法上讲欲擒故纵,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如此重大的消息,王大人怎么能轻易透露给我等商人,万一准噶尔部提前知道了消息,有了准备,不就坏了朝廷大事?王大人能告诉你朝廷有可能发兵,就是把什么都告诉我们了!”他猛地站起,大声道:“告诉各店,明日起大举收购高粱和马草,不计贵贱!” 10.1   短短五天过后,一个下午,致庸和茂才正在复字号总号内端坐,顾大掌柜就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东家,咱们库里囤积的高粱和马草全都高价卖给了达盛昌!当初吃进去的本银全部收回,还净赚了三十万两!”致庸呆呆地坐着,眼中滴下泪来,突然悲声大放:“邱天峻,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只要我用你对付我大哥的办法对付你,达盛昌立马就要死掉!顾爷,你替我遍发请柬,明天我要请全包头的商家到醉春风酒楼赴宴!”顾天顺也悲喜交加道:“东家,过去他们掐住我们的脖子,要置我们于死地,这会儿我们翻过身来了,一定要以牙还牙,让达盛昌死无葬身之地!”茂才咳嗽一声,让顾大掌柜离去,从容劝致庸道:“达盛昌以诈行商,违背了诚信第一的信条,可今天我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之身,别人他日仍能以此道对付乔家。达盛昌虽然没有别的路可走,但他还可行败战之计,将生意全部顶给另一个比乔家还有实力的商家,回头再和复字号恶斗。东家,我觉得眼下包头商界乃整个山西商圈最大的危险不在于有一个达盛昌,而在于需要重建秩序,再立诚信第一的商规。我希望这样一件大事,由东家来做!” 致庸沉思半夜,终于点头:“茂才兄说得对,商人之间尔虞我诈不该是天经地义的事,乔致庸可以不报家仇,但不能不在包头商界重建诚信第一的秩序,不然,我才是真正对不起死去的大哥,对不起那些因为我走进商界而被辜负的人!”说着,他又掉下泪来。   邱天骏明白大势已去,果然准备采用崔鸣九的饮鸠之计,只要众商家受乔家挑唆一起来达盛昌挤兑现银,他就将全部生意顶给一直想插足包头商圈的水家,让后者进入包头与乔家恶斗。他没有想到致庸会主动上门言和,以原价从达盛昌购回十万银子的高梁,以解达盛昌现银周转之困。致庸又和邱天峻商定,自此两家永世不做霸盘。致庸走后,邱天峻不觉落下泪来,道:“我邱天骏经商五十年,屡战屡胜,可今天却败在了区区乔致庸手里!达盛昌今日是靠乔致庸的好意才苟活了下来!邱天骏一世艰辛,创建达盛昌,竟然是为了在晚年成就一个乳臭未干的外人的名声,而且不得不心服口服。”邱天峻毕竟也是有大胸怀的人,他对崔鸣九说:“你马上去醉春风酒楼订二十桌酒席,给全包头的相与发帖子,我要请他们,当众向乔东家致谢!”崔鸣九大惊:“东家,此事对我们达盛昌是奇耻大辱,怎么可以公开讲出去!”邱天骏道:“错了!邱天骏要想在乔致庸和包头众商家面前重新抬头,只能这么做!”邱天骏继续道:“我要借这个机会,公开乔致庸对我达盛昌的恩德;我还要在包头众商家中头一个响应乔致庸,重建商界秩序,再立诚信第一的行规。那时达盛昌今日的羞耻就会因为我的光明磊落变成商界的美谈,连乔致庸都会敬佩我几份。我绝对不能让乔致庸在包头城里独擅诚信和宽厚待人之美!”   次日乔家复字号总号门前鼓乐齐鸣,邱天骏带引包头众商家给致庸送匾,匾上四个大字“商家师表”赫然在目。邱天骏亲手给致庸披红戴花,扶他上马,又亲手为他拉马,由众人簇拥着朝醉春风酒楼走去。这顿饭吃得无人不欢,只是结尾出了点乱子:致庸被众人花团锦簇般拥回复盛公总号时,一个小商人突然冲上前,拜倒在地大哭道:“乔东家,救救我,不要收我的房子!”热闹的场面被他这么一搅,致庸的酒立刻醒了不少。他刚要说话,顾天顺使了个眼色,伙计立刻过来拖走了这个人。 10.2   众人散去后致庸问顾天顺:“刚才那人是谁?我们为何要收他家的房子?”顾天顺道:“那是一个小相与,向我们借贷做生意亏了本,说什么处境艰难,不想还银子,若都这样,我们的生意如何做?”致庸闻言心中不快,顾天顺退下去后,啪地一掌击在桌上,气愤道:“茂才兄,自我祖父贵发公始,乔家在包头就广施仁义,以吃亏为福,向来和相与都处得极好,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达盛昌把复字号都装进去了,为何竟没有一个相与来给顾大掌柜、给我大哥透一声信儿?我们乔家到底在包头做下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这个谜解不开,包头的危局就还是没有解!”茂才想了想,道:“东家说得对!这几天我也在想这件事,复字号的病源,也许正在这里!” 11.1   次天一大早,致庸便由马荀引着,亲自到那小商人家中,发现只有几间旧草房,一个瞎眼的老娘病在床上,无医无食,不觉掉了眼泪,出门后对小商人说:“你们家都过成这样了,乔家复字号还向你催逼那一百两的欠银,我们真不是东西!那一百两银子的本利我不要了,这里还有二十两银子,你拿去给老人治病,不够了还去复盛公找我!”小商人接过银子,感激得流出泪水,趴下就给致庸磕头。   离开小商人家,致庸余怒不息,又走上了包头大街。几位不知他身份的老人又告诉他:“这复字号可不比从前啦,像当年老东家乔贵发那样,你买一斤胡麻油他给你一斤一两的事,再也不会有了。就这一阵子,连复字号通顺老店卖的胡麻油都不香了,掺了假!”致庸心中大惊,赶往通顺店,一进门就发现一个无赖兮兮的伙计正和一位老人拉拉扯扯地争执着,态度甚是蛮横。致庸厉声喝道:“住手!”那伙计却有恃无恐似的,反大声问他是谁。一旁的茂才喝道:“放肆,这是东家,叫你们掌柜出来!”那伙计一惊跑走。致庸回身向老人道歉,老人知道遇上了乔家的少东家,又回头替那伙计解脱。致庸客客气气地将老人送出门,回头将通顺号的掌柜伙计全部集合起来,让他们自己承认是谁在胡麻油里搀了假,刚才那样的伙计是怎么进了店的,不然你们大家就全体辞号!二掌柜等三人知道躲不过来,只好承认是他们将一批没卖掉的棉籽油兑进了胡麻油里,想多捞些外快。致庸怒极,当即命令他们去柜上算账辞号。为了挽回乔家的商誉,他果断命令顾天顺和通顺店李掌柜连夜写出告示,贴遍包头城,就说乔家复字号名下的通顺店卖的胡麻油搀假,总号决定将这批胡麻油以每斤一文的价钱卖给人做灯油!近期凡是到通顺店买过胡麻油的客人,都可以去店里全额退银子,同时他们还要低价卖给他们不搀假的胡麻油,以示赔罪之意。全包头轰动。致庸出手不凡,一举挽回了复字号的商誉,连邱天峻也不得不暗暗称赞。   由于在通顺店发现的那个伙计是顾大掌柜违犯店规任用的私人,致庸让茂才和高瑞对复字号各店种种违犯店规的事实进行清查。同时他接受了顾天顺的辞呈,自己代理大掌柜,亲自处理大批伙计辞号的事情。这时高瑞告诉他,十个月前有一位姓石的相与裹在复字号与达盛昌的高梁霸盘中血本无归,全家自杀身亡。致庸大惊,流下泪来,他令铁信石驾车,带众人去这位石相与的坟上致祭。来到坟前,他发现这里已有人祭扫过了。致庸在坟前跪下,心中难过,呜咽道:“石相与在上,山西祁县乔家堡的乔致庸代表乔家祖宗和我大哥赔罪来的!我们乔家对不起你们!”说着大哭起来。众人拉他起来,他回头嘱咐,马上派人去石东家老家寻找他的亲人,接回乔家去抚养,“这家人的事,我们要管到底!”他又令人为石相与一家重修坟莹,每年的清明节和寒食节都不要忘了来这儿祭扫。回到山下,致庸望见铁信石,心中一动,铁信石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当夜复字号最能干的伙计马荀也来向致庸要求辞号。致庸十分欣赏马荀的能力,见他也要走,不由得纳闷,问能干的人为什么都要走,得到的解释说这是惯例,徒弟满师后都要离开,因为别处给的辛金更高。致庸又纳闷掌柜的为什么没人辞号。回答是掌柜的在生意里顶着一份身股,不但平日里拿辛金,到了四年账期还可以领一份红利。致庸问马荀,若是他是复字号的大掌柜,这生意该怎么做?马荀以为他是在说玩笑话,告诉他自己若是复字号的大掌柜,要把生意做出包头,做到蒙古大草原上去,用草原上的牛马和内地布匹铁器和日用品做交易,这样牧民既能得到便利,内地也能得到蒙古的牛马与皮张。致庸大刀阔爷地重修店规,破天荒决定给所有伙计也顶一份身股。同时聘请马荀接任大掌柜,鼓励他将复字号的生意做到蒙古大草原上去。这两件事震动了复字号内外,也震动了整个包头商界。二十八岁的马荀深为致庸的知遇之恩所感动,上任之始着手整顿各号,清除害群之马,着手准备带领乔家复字号进军蒙古大草原。复字号的气象为之一变。 11.2   一个吴姓商人听说致庸慷慨,也来哭诉,说他当初借了八万银子,做生意全亏了,要致庸可怜他。致庸一眼看出他想赖账,却对他说:“你家里现在还剩下什么?”吴商人道:“只剩下一只卖花生的破箩筐。”致庸道:“好,你明天就把这只旧箩筐还我,再给我磕一个头,咱们的账就算清了!”众人大惊,吴商人又惊又喜。第二天他带来那只旧箩筐,给致庸磕头,致庸真地将他的借据还了他。吴商人喜出望外,出了门就直奔妓院。致庸探知自己的判断不错,让人将箩筐摆在复字号总号出售,标价八万银子。众人都觉得这是个笑话,致庸也不说明。此事再一次惊动了全包头,再没有一家商家不愿与吴姓商人做生意,吴商人信誉破产,生意跟着要破产,只好夜里拿来八万银子加上利息将破箩筐买了回去。诚信第一的商风真正在包头建立起来。 12   致庸离开包头时,为复字号留下了一块匾,上写“厚德”两个大字。致庸对马荀道:“马大掌柜,你知道我们商人怎么济世救民吗?我们要有大志向,大抱负,要做天下那么大的生意,为天下万民生利,这就是我们商人济世救民之道!”马荀点点头道:“东家,现在马荀才真正明白,这一生该如何做商人,东家你就瞧好吧。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难,马荀都要把乔家的生意做进蒙古大草原,帮助东家做成天下那么大的生意,为万民谋利!”   致庸一行风风光光地回到乔家堡,曹氏和玉菡为他们大摆接风宴。茂才、戴老先生、阎镇山师傅都喝醉了。玉菡一直没机会和致庸说话,眼见夜色渐浓,不禁着急起来,派明珠出去寻找,明珠回来却道:“二爷不见了!”玉菡带众人一阵乱找,还是长栓想起来,带她找到统楼库房,发现致庸正躺在一条长凳子上呼呼大睡。月光静静地照在他的脸上,他睡得很沉,嘴角还挂着一缕口水。玉菡的心疼起来,不让人吵醒他,自己从明珠手里要过一件衣服,替他盖上,一直坐在那里守了一夜。天亮后致庸睁开眼看见她,什么都明白了,一把将她抱起,也不顾丫环媳妇看见,一路将羞得满面通红的玉菡抱进了卧房。   致庸和玉菡按期还了陆大可的银子,陆大可却不愿见他们,因为致庸在包头改了店规,要给伙计们顶一份身份,此事在晋商圈子里正在引发一场地震,家家的伙计都想奔乔家而去。祁县大商家水家、元家串连各县大商家,共同约定,不与乔家做生意,逼迫他改掉这条店规,平息伙计们的造反。致庸哈哈一笑,不但没有屈服,反让曹掌柜在口内大德兴各店也照包头复字号的新店规行事。达盛昌邱家的东家邱天峻此时也回到祁县,他对崔鸣九说:“我们明里抵制乔家,暗中你要告诉那些能干的伙计,到了日子,我们也照着乔家的章程办。全山西的商人都抵制乔致庸,其实他们错了。”整个晋商圈子里,当时似乎只有他知道致庸还会制造一次次新的地震,但他也知道致庸将来一定死无葬身之地,“古语有之,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出头的椽子先烂。他做的事太大胆,前无古人,这个人是不会善终的!”   回到祁县的致庸又想起了雪瑛。来自长栓的一个消息让他的心再次撕裂般疼起来。长栓告诉他,雪瑛就要嫁给榆次大商家何家的大少爷何继嗣了。这何继嗣是个大烟鬼,已经是个半死之人,而且婚事竟是雪瑛自己答应的。致庸一路打马飞奔,进了江家,冲破阻拦见到雪瑛,大声含泪劝告她不要为了恨他,为了让他心疼一辈子,自暴自弃地嫁给一个快死的人!雪瑛再一次问他,我不嫁何继嗣,你能不能丢下你那个有钱的太太带我走?致庸却告诉他:要恨你就恨我自己,此事和玉菡无关。雪瑛再次失望,临去时告诉他就是为了让他心疼一辈子,她也要嫁给何家,她嫁定了!致庸一口血喷出来,昏倒在地。玉菡知道了这件事,伤心不已,致庸又来求她,让她再去江家劝雪瑛不要嫁。玉菡一时泪如雨下,但她心疼自己的丈夫,不能不答应他。   祁县商街上,几个皂衣衙役敲起大锣,宣告朝廷又要向各商号收取海防捐了。众商家串通起来抗捐。为雪瑛要嫁何继嗣大病一场的致庸听了曹掌柜的禀报,扶病而起,亢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既然朝廷要打仗了,我们就该多捐点儿,让海防将士吃好,穿暖,打那些洋毛子!”朝廷只让每个铺子捐五十两,他却让曹掌柜每个铺子捐一千两。此事又引起了祁县众商家的大不满,但他们也要脸面和商誉,乔家都捐了这么多,他们也不能不捐,且不能少捐。这件事让祁县新任县太爷十分高兴,写了一本奏给朝廷,本想为乔家争取奖赏,没想到却让咸丰皇上尤其是那个新近给皇上生了儿子的懿贵妃叶赫那拉氏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懿贵妃对咸丰皇上道:“山西商人那么有银子,不如让他们出银子捐官。”圣旨到了祁县,县太爷亲自找到乔家,想让致庸再次在商家中带个头。致庸勃然大怒。他认为朝廷官爵乃是天下重器,非有德有才者不能居之,若谁都可以用几个钱买到它,大清国会成为什么样的天下,老百姓还会有太平日子过吗?他几乎是粗暴地将县太爷轰了出去。县太爷无法,据实上报。懿贵妃虽然无奈,但他却从这时起就记住了山西有位敢不人她和皇上面子的商人,这个人的名字就叫乔致庸。 13.1   在江家的绣楼上,玉菡与雪瑛见面了。她告诉雪瑛,自己本不想来,她是为了不让自己的丈夫继续心疼如割才来的,她请雪瑛答应她的她丈夫的劝告,不要嫁给何继嗣。雪瑛冷笑道:是你抢走了我的致庸,现在又来劝我不要嫁给何家。你并不是为我而来,你们乔家的人都一样自私,你是为你自个儿而来。玉菡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且嫁到乔家之后,她还给过致庸机会,让他休了自己,可致庸没有这么做。雪瑛不相信她的话,她冷冷地告诉玉菡,她要嫁给何家,就是为了让致庸一生心疼,就是要一辈子留住致庸的心,就是想让他心疼而死。陆家有钱,可以得到致庸这个人,却一辈子也甭想得到致庸的心。玉菡被激怒,流泪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只要致庸身边还有一个陆玉菡,我就不会让我的丈夫心疼而死,我的丈夫若为你心疼而死,陆玉菡就会因为心疼自己的丈夫而死!”她转身离去,到了楼下却听雪瑛在楼上对江母道:“不,我改了主意,不嫁给何继嗣了!”她所在改主意,是因为她从玉菡口中听出致庸心中确实还有她,她对致庸又生出了幻想。   玉菡带回的消息让致庸病情好转,身体复原后他在村街上遇到了平遥大商家王协老先生已经成了花子的后人,用一件狐皮袍子加一串钱从此人手里买下了一幅王协老先生留下的《大清皇舆一览图》。从这张图上,致庸和茂才发现了当年王老先生为实现晋商货通天下的理想开辟的北到恰克图南下武夷山的茶路,从江浙到山西潞州的丝路和绸路。更为重要的是,他从这张图上看到了晋商前辈的志向和胸怀。致庸一直都在思考怎样才能做成天下最大的生意,为万民生利,此时一个人生的大目标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对茂才道:“我这一生也要像王老先生一样,北上大漠南到海,东到极边西到蛮荒之地,实现晋商前辈没有实现的货通天下的梦想!”茂才问他怎么做。致庸道:“眼下长毛隔断了长江,南北茶路不通,致使天下茶民流离失所,我要南下武夷山,北上恰克图,为天下万民重开茶路!”茂才望着他道:“东家就没有想过,你有可能一去不返?”致庸激情满怀,大笑道:“茂才兄,天下人皆以这件事为理由,不敢去南方疏通茶路,才给乔致庸留下了如此巨大的一个商机。怎么,茂才兄不敢?”茂才大笑,起身道:“东家千金之躯,尚且敢于闯荡江南,孙茂才一个落魄秀才,有什么舍不得的?”   曹掌柜却对这个计划连连摇头:“东家去南方贩茶,且不说千里万里,山高水险,又有长毛把持住长江,就说这银子,也不会是个小数目。少了不值得,多了没有。怎么办?”致庸决心去各大商家借银子。他先到水家,水长清听了他的打算,怀疑道:“从武夷山到恰克图有万余里之遥,南有大江,北有沙漠戈壁,江南眼下又被长毛占着,你真有能耐,能把它重新疏通?”致庸点头。水长清问他赔了怎么办,致庸道:“姐夫,我愿以乔家的生意做抵押。”水长清不置可否,答应和大掌柜商量一下。致庸离去,水长清的太太、致庸的堂姐如玉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深怕自己的丈夫害了致庸,急忙回乔家告诉了曹氏和玉菡,二人大惊。 13.2   致庸又到了元家。元家老东家对致庸的勇气和胸怀十分赞赏,答应和自己的孙子商量借银子的事。致庸离去后,水长清和元家少东家很快见了面。二人一致认定乔致庸去江南贩茶不会成功,彼此正好利用这一机会一举吃掉乔家的生意。邱天峻听到消息,却认为致庸不一定不能成功,主动拿出三十万银子助致庸南下贩茶,当然也要在乔家与水家、元家的生意里他一杯羹。致庸大喜,和他们三家顺利地签了约,拿到了一百三十万银子。   乔家大院里,曹氏死活不让致庸南下贩茶。玉菡内心极其痛苦,却走上来替致庸在曹氏面前跪下,求她同意自己的丈夫去冒这个险。她对曹氏说:“从陆氏嫁到乔家的第一天起,就明白我的丈夫会像传说中的晋商前辈一样走遍天下,做天下那么大的生意。为了实现他的志向,我宁愿让他出门去冒险,而不愿他像个平庸之辈那样老死在家中!”曹氏听了她的话,落泪道:“他是你的亲夫,你都不拦他,我就更没有理由了!”玉菡回到内室,泪落如雨,将翡翠玉白菜抱出来交给致庸,让他再把它当了,换回五十万银子作乔家贩茶的本钱。   眼看着万事俱备,致庸的心情却恶劣起来。原来从包头回来,戴二闾老先生突然中风,阎镇山要照顾师傅,二人都不能随他南下贩茶。还有,乔家大院没有了三星镖局的镖旗,他和茂才等人又走了,刘黑七怎么办?乔家还能安全得了吗? 14   这些日子里,病倒在江家绣楼上的雪瑛仍对致庸心存幻想,这一日突然对江父说,她要到西关外财神庙去求一支签,才能决定嫁给不嫁给何家。江父无奈,只好答应了此事。马车驶出西关外,雪瑛却令车夫将车赶向乔家堡。致庸送曹掌柜出门,一眼瞅见江家的马车,大惊。雪瑛隔着车窗与他相望一眼,令车夫将马车调头,急速回城。致庸不知雪瑛为何而来,心中大疼,跨马一路狂追过去。雪瑛让车夫一路赶往财神庙,自己一个人下车,告诉翠儿带马车回去,她今天一定要和致庸远走高飞。致庸和长栓飞马来到,远远望见雪瑛进了财神庙,猛然醒悟,明白是雪瑛今日是要引他到这里来,与他单独相见。致庸大惊道:“我一个娶了亲的人,和她一个姑娘单独相见,雪瑛的名节何在!乔致庸的名节何在!”他调转马头而去。雪瑛眼看着他来了又去了,心中绝望,被翠儿重新扶进马车。这次回到江家,雪瑛心冷似冰,对江父说:“我要嫁给何家!马上就嫁!”致庸到家,心疼如裂,又大病一场。   雪瑛出嫁的日子到了,头一天她又提出了要求:必须致庸前来送嫁,她才上轿。江父只好派人送消息给乔家。致庸病在床上,玉菡决心自己代丈夫前往。雪瑛彻底绝望,穿上丧衣,对江母静静道:“雪瑛生在这个家十七年,我离开这个家,以前的我就死了,我要穿着丧衣出嫁!”江父也无奈,只好让人用一块大红绸子罩住她全身,抱她上了轿。何家的迎亲队伍出了祁县县城,雪瑛又令他们拐向乔家堡。在乔家大门前,一身丧衣的雪瑛与带病奔出的致庸见了面。雪瑛将致庸以前送给她所有物品一件件全部归还给致庸,流泪道:“今天我来,把以往的一切全都还了你,以后只当我死了吧!”说着她转身上轿。致庸心中大痛,再次吐血。雪瑛的花轿天黑时到了何家,让翠儿和李妈没想到的是,出轿时雪瑛却又成了一位身穿大红嫁衣的新娘。翠儿含泪呐呐道:“我知道了,她说过到了何家,她就是一个新人了,她果然让自己成了一新人!”但是与何继嗣拜堂时,那病入膏肓的何继嗣却一口血喷出来,向前倒去。雪瑛从此守在病床前,她连一天何继嗣的新娘也没做过。   一个多月后,致庸在玉菡和曹氏的精心护理下终于康复,南下贩茶的事又提上了议事日程。为了去除刘黑七这个后患,致庸请求官兵进剿无望,郁闷之中,茂才提醒了他:“东家,据我所知,刘黑七自从上了老鸦山,就没有打劫过穷人!”致庸突然有所醒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看刘黑七是强盗,可刘黑七不这么看自个儿。茂才兄,我要上老鸦山说服刘黑七从此放下屠刀,改恶从善,再做良民!”为了不让玉菡和曹氏担惊受怕,致庸这次封锁了消息,只身上了老鸦山。   一上山他就刘小宝等捆进了聚义厅。刘黑七以为他是求和来了。致庸却正色道:“刘寨主错了,致庸今日上山,是要给刘寨主指一条活路!”刘黑七拔刀逼在他颈上,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嚣张!”致庸冷笑道:“刘寨主,听说你虽然占山为王,可并不认为自己是一采花盗柳、无恶不作的盗贼,聚义厅前,树的也是替天行道的大旗!”刘黑七哈哈笑着收刀入鞘,道:“算你有眼力。可我替天行道,杀富济贫,也要杀你这样的财主!”致庸大笑:“只要你是一位替天行道的好汉,就杀不了我!”刘黑七大惊,问为什么。致庸道:“我下面对你说的话是金玉良言,没有酒肉,是不说的!”刘黑七对此人越来越感到惊奇,索性让小喽罗后堂摆酒,请致庸饮酒。推杯换盏之际,致庸对刘黑七道:“现而今天下不宁,百业凋弊,灾民遍于城郭,饿殍陈于沟壑,真正替天行道的英雄,应当以匡扶天下,救百姓天水火为已任,不该像刘寨主这样,在老鸦山上落草为寇,打家劫舍,为害一方。”刘黑七笑道:“你是想拿银子来保乔家的平安!”致庸酒醉,大怒:“我有银子拿去赈济灾民,也不会送给你!”刘黑七欲擒故纵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能称得上替天行道的英雄?”致庸本来只想劝他弃恶从善,此时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道:“你不妨跟我一起去南方为天下茶民重开茶路,从此做一个正正经经的商民!”刘黑七先是大笑,忽然沉思起来。致庸醉去,沉睡不醒。刘黑七却现出了激动之色,对刘小宝说:“看好他,别让他跑了,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呢!” 15.1   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乔家外客厅里,曹掌柜正急得团团乱转,不住口地责备茂才。这时就有人喊道:“二爷回来了!回来了!”致庸进门,满面笑容道:“茂才兄,大喜!”茂才神色不变,缓缓站起道:“莫非东家说动了刘黑七,不再与乔家为仇?”致庸大笑道:“不但如此。刘黑七还答应和我们一起南下贩茶,他和他的弟兄们愿为我出镖,护送银车!他们要放下屠刀,做一个和我们一样的商民!”众人一时都十分诧异。茂才想了想道:“刘黑七一身武艺,腹中又有计谋,他能随我们前去,东家就不用担心银车会在路上遭到打劫;其次,用这个办法将他和他的人马带下老鸦山,他们就不能在我们走后袭扰乔家,祸害乡里。这是釜底抽薪之计,不但为祁太平三县的百姓去了一害,也为刘黑七一伙人找到了自新之路,真是一举三得的好事!恭喜东家!”曹掌柜却没那么激动,道:“孙先生,东家,刘黑七本来就是打家劫舍的强盗,让他护送银车,岂不是开门揖盗,把小羊放进狼群?天底下还有强盗见了银子不动心的?此事万万不可!”致庸慷慨道:“曹爷,乔致庸哪怕失去所有的银子,但只要能换回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悔过自新之心,也是值得的。我现在怕的不是刘黑七劫我的银车,而是怕他出尔反尔,三日后不下山与我同行!”曹掌柜还是摇头。   致庸并没有忘掉铁信石。晚上他来到马厩院中,问正在练镖的铁信石是不是有仇人,既然有仇人为什么不去报仇。这次铁信石告诉他,他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杀不杀这个仇人,他还没有看清这个仇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致庸这时告诉他说,自己派往雁门关寻找石相与家人的人回来了,他们没有在雁门关下再找到石家还活着的后人。铁信石无语。致庸走后,铁信实猛然间热泪盈眶。   刘黑七没有爽约。三日后致庸等行至老鸦山下,果见他带着自己的一哨人马早早等在那里。致庸如约让铁信石将银车交给了刘黑七一伙押送。铁信石低声问道:“东家,要不要我暗中跟着他们?”致庸慨然道:“造物所忌者巧,万类相感以诚。我和刘黑七之间,现在能守住的只有一个诚字。我若是此时还信不过他,就是信不过我自己!”铁信石退了下去,长栓在一旁急道:“二爷,他们到底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呀!”致庸瞪他一眼道:“住口!从今儿起,刘黑七不再是强盗,而是我贩茶中人!谁也不要再提强盗二字!”   致庸等晓行夜宿,倒也顺利,只是山西境内颇多关口上都贴有官府通缉刘黑七的告示,最险的一次是在风陵渡,刘黑七的画像高悬在关墙之上,守关的官兵盯着刘黑七看,那刘黑七暗中连刀都拔出来了,多亏致庸拿出贩茶的龙票,又塞了银两,大家才有惊无险地过了关。此后一路南行,到了襄阳府码头,致庸重金招募了一批熟悉长江上太平军兵船行动规律的船家,然后顺汉水南下。登船之时,刘黑七要求将他的人集中在三条船上。茂才想到了什么,却什么也没说。这支小小的船队行至武昌城外的长江江面上,依着船家的吩咐,白日躲在芦苇荡中,等到下半夜,江面起了大雾,才分散划向对面江岸。晨曦初现时,船队再次集合,发现刘黑七的三条船竟没有一条跟上来。致庸让人驾船回头去找,只听铁信石道:“我看不像是出事。是他们主动离开了我们!”致庸大为惊讶。茂才道:“东家,你一开始就没想过刘黑七如此痛快地答应和我们一起南下,正是为了混在我们中间走出山西,来这里投奔太平军!”致庸此时又是伤感又是悔恨:“我本想让他们改恶从善,没想到却让他们从草寇变成了大盗!是我害了刘壮士!”他不想离开,可还是不得不离开。 15.2   此后一个月间,他们由长江入湘江,再入大清江,弃船上岸,终于到了武夷山茶场。听说来了多年不见的山西大茶商,武夷山几十里山路上下人潮如涌,鼓乐齐鸣,披红挂彩。大制茶商耿于仁亲自出面迎接致庸一行并为他们洗尘,道:“自从长毛遮断了长江,茶路不通,三四年了,我们制的茶卖不出去,堆在库里,又不能当粮食吃,又不能当柴禾烧,日子过不下去,逃荒要饭,流离失所,卖儿卖女多了去了!乔东家今天能来买茶,是拨开乌云,让我们这些茶农见了青天啊!”为表示感激之意,耿于仁主动提出以原价一半的价钱将茶卖给致庸,还要将几年来积压的茶货全部赊给乔家。致庸大喜,和耿于仁结了八拜之交。他告诉对方,自己头一次和多家大茶商合伙做茶货生意,希望耿于仁将一斤重的茶砖都做成一斤一两的。耿于仁感动道:“兄弟,你真是厚道啊!” 16   此次武夷山买茶,致庸的另一收获是结识了天下名士左季高。左季高是耿于仁的外甥,前些年因为世道混浊,不愿出仕,躲在武夷山中读书,致庸冒险为天下茶民重开茶路的壮举感动了他,让他看到了天下民心,认识到大清还不会亡,决心出山,投奔正在江西与太平军激战的胡沅浦胡大人。行前左季高为致庸出主意,让他从这里请些茶农,带往长江以北开辟茶山。致庸大喜。   靠耿于仁在此地的影响力,半月后上百条装满茶货的茶船集结在清江口。北上之日,十几户茶农也带着家眷、茶苗、茶具一起上船。耿于仁亲自上船引领致庸的茶船队入了湘江,才与他惜惜作别。   船队昼夜不停,破浪行进。一天夜里,前方江面上突现几条大船,船上兵丁不容分说将致庸拿上船去。原来是胡沅浦胡大帅的兵船。当下两人相认,此前左季高已对胡沅浦讲过致庸冒死南下贩茶的事,胡沅浦也深为感动。留了一日,第二日致庸坚决要走,胡沅浦只好放行,并给了他一份关防,藏在鞋底,以备沿途官兵查验。临行时致庸又看上了胡大帅手中那只德国造的单筒望远镜,胡大帅也慷慨地送给了他。   茶船进入长江后,致庸将船队一分为三,由他和茂才兄、铁信石各带一队,相隔两里之遥,装成江上的渔船,白天隐在江边芦苇丛中,夜间行船。若遇太平军兵船,就以船尾渔火为号,躲进芦苇丛中。如此一路行去,虽多次与太平军大兵船遭遇,却都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前方就是武昌江面,致庸又想起了刘黑七,心中难过。他打发铁信石和高瑞上岸打探,二人回来禀报给他一个大好消息:武昌城已被官兵占领,船队再往前走,就不用担心遇上太平军的兵船了!致庸松了一口气,命令船队白天挂帆西上。在武昌江面,他让船队停下,自己带上铁信石等人上岸去寻找刘黑七。他流泪道:“人是我带来的,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他们带回去!”他没有想到此时武昌城已经一座空城,并没有被官兵占领,占领这座空城的是一个自称飞天自在王的匪首和他的匪帮。转眼间毫无防备的致庸等人就被这伙匪徒拿住,绑到杀人桩上。眼看午时三刻,就要开刀问斩,短短三个月内已升任太平军队将的刘黑七却带着自己的队伍杀将进来,消灭了飞天自在王的队伍,救出了致庸。二人相见,都有恍若隔世之叹。   这时致庸又劝刘黑七离开太平军,跟他一起回山西去,重做良民。刘黑七大笑复大怒,道:“三年两载,我就会带着队伍,北渡黄河,进军北京,你现在还要我离开太平军――”致庸亦大怒道:“你们永远也打不到北京!就在这武昌城下,我也没有看到你们对天下万民做了什么好事,相反却堵塞商路,让万千茶民流离死亡。得天下者要的是民心,弃天下者要的是民命,你们不得民心,却在要老百姓的命,怎能打到北京?”刘黑七道:“万一两三年间,我带兵打到了北京,你怎么办?你敢跟我打一个什么样的赌?”致庸要跟他赌脑袋,刘黑七道:“你这人太认真,我不能跟你赌那个,一旦我打进了北京,你得请我喝酒!”致庸道:“那咱们一言为定!”   致庸一行再次扬帆起航,顺汉水北上襄阳府。在临江县境,他与到此地征兵的左季高相遇,后者已帮他选好了可以开辟成茶山的荒山。致庸买下荒山,安置好茶农的生活,继续北上,本想到了襄阳府就一切太平,不想就在这里遇上了麻烦。先是茶船队被巡江的兵船拿下,他们大家也被押往知府衙门。知府和兵船的徐佐领见财起意,要吞下乔家的一百二十船茶货,诬指致庸等勾连长毛,犯了杀头之罪。大堂之上,致庸取出胡大帅给他的关防。知府受徐佐领撺掇,反而起了杀人灭口之心。茂才一见惊心,急忙使眼色让致庸认罪画押。夜里却打发铁信石从牢里逃脱,去临江县见左季高左大人。三日之后,王知府正要将致庸等人问成死罪,胡大帅的四弟胡叔纯突然和左季高一同赶来,将王知府和徐佐领正法,解救了致庸一行人。原来这胡叔纯奉胡大帅之命来临江视察兵情,听到铁信石的禀报,星夜赶来,惩处了贪官,救了致庸一命。 17   榆次何家,新婚的雪瑛度日如年。何继嗣自从拜堂之时就一病不起,何父何母受此打击,也病倒在床。雪瑛一过门就成了何家的管家奶奶。这时,悲痛欲绝的她又从翠儿口中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小姐,以后你不要再恨乔家的二爷了,他和长栓在江南被长毛抓住,都不在了……”雪瑛晕倒过去又醒过来,放声大哭。   致庸在江南被长毛砍了头的传言此时已经席卷祁、太、平三县。尽管曹掌柜尽力阻止这类流言进到玉菡耳中,但已有了七个多月身孕的她还是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可是她不能哭,她是她的妻子,她坚信只要她心中不认可这种预感,她的丈夫就不会出事。一天,明珠忽然跑进来道:“小姐,长栓回来了!”玉菡想致庸都想糊涂了,大惊道:“长栓回来了,二爷呢?”明珠赶紧道:“二爷先打发长栓回来报信,二爷已经到了鲁村茶货市场,正在那里卸货、验货,完了事才能回家里来呢!”玉菡闻言色变,大叫一声,就朝外跑。曹氏追上去道:“妹妹,你上哪去?”玉菡流泪道:“大嫂,我受不了了!我今天要是见不到他,就要死了!明珠,让人套车,我要去见他!”她不顾众人阻拦,让长顺赶车,急奔鲁村。车行到半途,她突然大叫了一声。明珠喊道:“不好,太太要生了,快停车!”   祁县众商家以极为热烈的仪式欢迎重开茶路平安归来的致庸。正在娶妾的水长清听到消息,堂也不拜了,阴沉着脸赶来验货,尽管他十分挑剔,面对致庸一斤一两当一斤的茶砖,他还是哑了口,让大掌柜收了货。邱天峻则亲自为致庸接风。致庸与各方约定,一个月后,仍由致庸负责带各家的茶货北上恰克图。   等致庸飞马赶回乔家大院,玉菡和马车上生的两个儿子景岱、景仪已经甜蜜地躺在床上了。此前陆大可赶来贺喜,但听说致庸要回来,不好意思见他,转身又走。致庸一进门就叫起来:“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在哪里?”他看了儿子才回头看一眼玉菡,一躬到地,道:“太太辛苦!乔致庸给太太鞠躬!”一家人闻言都笑起来。   乔家里外张灯结彩,榆次何家内外却是一片雪白。娶雪瑛到家冲喜还是没能留住何继嗣的命。这时抱病而起的何父让人将雪瑛请到书房,屏退左右,沉痛地说道:“孩子,自打你到了何家,和继嗣也就是个名义上的夫妻。现在你死了亲夫,自己这么年轻,又没有生育。我和你婆婆在阳世上的日子也不会久了!我们活着,何家人能容你,我们一死,这里恐怕就不是你能呆下去的地方了!”雪瑛大恸。何父道:“我都替你想过了,你的路有两条。第一条路就是再嫁。你是为了什么才嫁到何家来的,我都知道,除了乔致庸你恐怕再也看不上世上任何男人,可乔致庸是不可能回头的,这条路你走不通!”雪瑛哭起来。何父道:“爹这里还有一条路,虽对你来说也很难,但至少能让你在何家当家作主,哪怕是在乔致庸和陆家大小姐面前,也有机会扬眉吐气!”雪瑛猛地抬起头道:“爹,你说!”何父道:“何家偌大一份家业,我不想传给我那两个败家的侄子,我想传给你。只是你必须答应爹一个条件。下面的话让赵妈跟你说。”他走出去,吩咐赵妈进来。赵妈低声道:“少奶奶,老爷的意思,是在大少爷出殡之日,他当众把少奶奶已经怀有身孕的消息公布于众!” “我,有了身孕?”雪瑛大惊,差一点喊起来。 赵妈道:“少奶奶当然没有身孕,可到了月份,赵妈自然会帮少奶奶抱来一个婴儿,由你抚养长大,接续何家的香火。这样少奶奶有了自己的儿子,老爷太太有了自己的孙子。日后两位老人归了天,由太太带着何家的长孙接管何家的产业,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事情。”赵妈看看她又道:“老爷还说,少奶奶若是接受这样的安排,必须在神前发下重誓,此事不管到了哪一天,都不能对别人说破。这是一;二,太太要发誓一生待这个孩子如同亲生,将他抚养成人,为他娶妻生子,再将家业交给他;三,也是最要紧的一条,为了这个孩子,大太太一辈子只能守在何家,不能改嫁,保证这个孩子和这份产业永远姓何!”雪瑛一时心乱如麻,忍不住痛哭起来。她明白,她只有答应了公公的要求,才能留在何家,可她这么做了,以后就再也不能走出这个家了,她这一辈子,就是想做个真正的女人,也不能了! 18.1   转眼间大半年过去了,在外人眼里,雪瑛的肚子已明显凸起来。何继嗣死后三个月,何父父母双双死去,现在她成了榆次首富何家的当家太太。雪瑛接管家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掉了何家开的所有大烟馆,再不做鸦片生意;其次她带着胡管家和翠儿去了包头、西口,东口、北京和天津。回到榆次的第一天,她把胡管家叫来,告诉他自己盘算好了,何家下一步要进典当业。她认为开当铺最好的地方是京城。“京城住的多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能在京城商界占有一席之地的也多是各省的巨商大贾,是天下银子、宝货聚散之地,别处开当铺不行,在那里开当铺永远都有银子赚!从我们起,何家要走出山西,做天下最赚钱的生意,和天下最会经营的商家一决高下!”接着她又告诉胡管家,她连京城何家当铺的掌柜也请好了。此人姓盛,是广东人,以后何家其它生意由胡管家打理,京城当铺由盛掌柜打理。她还要胡管家秘密在京城为她购置一座宅院,以备日后长住。   雪瑛还向胡管家交办了第四件事:“明年到了季节,我们也要派人去武夷山贩茶!”胡管家吃了一惊:“可是……”雪瑛冷冷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有人敢去,能给我贩回茶来,要多少银子我给多少银子,赔了算我的,赚了银子,我和他们三七分账!”胡管家不敢再说什么,点头答应。   这时乔家正在迎接从外蒙古恰克图凯旋归来的致庸。过去的半年间,致庸一行人带着乔家、水家、元家、达盛昌邱家的茶货,从鲁村茶货市场出发,北上包头,与马荀会合,一同前往中俄贸易的集散点恰克图。在蒙古大草原上,马荀将自己的货物与没有银子的牧民交换马群,然后赶回内地交易。他同时还在草原各地设庄,初步实现了将乔家生意做进蒙古大草原的宏愿。致庸则与茂才一路前往恰克图,将各家的茶货交与各家的掌柜,又为乔家大德兴在此处设了一庄,至于乔家自己的茶货,他则卖给了俄商拉斯普汀。去时还是夏未,归来时已是寒冬。一路上他们历经沙漠,狂风和蒙古匪帮的袭击,终于还是平安回到了乔家堡,将一条万里长的茶路从南到北开辟成功。年关已到,致庸令曹掌柜加紧算账,给股东和伙计们分红利,发过年的红包。曹掌柜喜气洋洋道:“东家,你和孙先生走时留在大德兴的茶货,我让人运到了太原府和京津两地,三四年了,北半个中国都没见过新茶,我们的茶货一到,听说连皇上皇后皇贵妃都惊动了,这批货卖了好价钱!东家,今年大德兴是个前所未有的大年!”   茂才分到了一年的红利,加上酬金,在家里翻盖房子。致庸却拉他去了平遥的广晋源票号。路上茂才故意询问致庸明年的打算,致庸说要继续走茶路,还要去湖州重开丝路,去苏杭二州重开绸路。茂才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二人进了平遥城,天下闻名的广晋源票号的大掌柜成青崖亲自迎接,他告诉致庸,广晋源恰克图分号寄来的信总号已经收到,乔家在恰克图托广晋源分号汇兑的银子总号已为致庸准备停当,随时可以提走。致庸却对成青崖道不忙不忙。自从在恰克图见过了广晋源票号的分号,他就对票号这行生意发生了巨大兴趣,敏锐地意识到这行新起的只做银子生意的生意将对中国商业的经营模式产生革命性的影响。他请成青崖带他在票号内外参观,成青崖渐渐觉察出这个在晋商中已经名气很大的年轻人有染指票号业之心。致庸坦诚他确有追随成大掌柜进入票号业的想法。他对成青崖道:“我们山西商人的老祖宗计然早就说过,钱币应当像流水一样周转,它流得越快,为天下人生利就越多。如果全国商家都来经营票号业,互相承担信用,全中国就会形成一张信用之网,商人们再也不用拉着银子做买卖!一旦我们若是能够做到汇通天下,晋商前辈货通天下的理想就第一次有了实现的条件和机会!这是一件开天辟地一般的大事业!”令他扫兴的是,成青崖心胸狭窄,对致庸汇通天下的梦想和热情不但不响应,反而起了猜忌之心。 18.2   让致庸郁闷的是茂才也强烈反对他进军票号业。他发现成青崖抵制他进入票号业仅仅出于名利二字,与之相比,茂才反对的理由就深刻得多,有力得多。茂才道:“办票号,在天下织成一张信用之网,这种能给天下人带来大利的事是国之大利,向来只能由国家来管!由几个山西商人掌控了国之大利,你将置朝廷于何地?朝廷会让几个山西商人掌控这国之大利吗?东家,我从这件事里看到了你将来会有杀身之祸!” 19.1   尽管受到了各方强烈反对,致庸还是坚持要进军票号业,因为他比他那个时代里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楚,一旦他的梦想变成现实,中国的商业将会出现在一个空前繁荣的局面,而他以商救国的愿望就能实现。大年二十四那天,在乔家款待各号大掌柜的团圆宴席上,他公开了自己的这一决定。   大年三十,合家团圆,致庸不由想起雪瑛。这时他听到了一个令他热泪盈眶的消息:雪瑛怀孕了!雪瑛为何家怀了一个孩子!致庸深知对于死了丈夫的雪瑛来说,腹中怀有一个何家的孩子意味着什么。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和长栓飞马离开了乔家堡,朝榆次奔去。走着走着,他的头脑冷静下来。由于他与雪瑛的特殊关系,他仍然不方便亲去何家贺喜。可这一喜讯带给他的感动又无法遏制,他拨转马头,跑上了去太原府的官道。在那座曾和雪瑛海誓山盟的财神庙里,致庸热泪盈眶,在财神面前祭拜道:“财神爷,是你听到了致庸的祷告,给了她这个孩子,让她从此终身有靠。求你还要保佑他们母子平安。”他在庙里遇到一位叫花子打扮的庙祝,将马上带的两千两银子全部交给了对方,让后者为财神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出了门长栓就埋怨他:“你知道这人是谁?他要真是花子呢,你这两千两银子不是白瞎了?”致庸依旧激动不已:“即使他是花子,我也愿意。我今天要的就是一个心到神知。”回到祁县县城,他意犹未尽,又花银子买下了所有的麒麟送子的年画,分发给所有的路人。然而这个除夕之夜,雪瑛却在何家独自一人独自品赏着人生的苦酒。她发觉,自从她选择留在何家并且承担了一个谎言之后,她的一生已被锁定了,她年年都将这样孤苦伶仃地渡过大年夜,一生都不可能再做一个真正的女人!   办票号需要大批银子,致庸再去向水家、元家、达盛昌邱家借贷,却遭到了三家团结一致的抵制。倒是他的岳丈陆大可,以与他合伙重开丝路的名义借给了他一笔银子。又是四月,致庸和茂才在乔家堡外分开,致庸前往北京办票号,茂才自己要求南下去经营新开辟的茶山。临行之际,致庸问茂才还有什么话要留给自己,茂才提醒他首先票号业的领袖成青崖大掌柜就不会让他平平安安。致庸问成大掌柜会用何种办法对我?茂才道:“让广晋源在晋商中自视甚高的是他的财力。财力不足则是东家的死穴。东家要在这件事上早作打算!”为了帮助丈夫,玉菡再次与致庸设下应对之计。   致庸离家的当夜,榆次何家内宅里,一个稚嫩的婴儿的声响亮起来。赵妈用欢喜的腔调出门宣布:“太太生了!太太生了个小少爷!”待众人赶来,她却又拦住他们:“太太说了,这一个月里,只用我和翠儿侍候。”翠儿赶进内室,见雪瑛对那个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儿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在赵妈的提醒下,才为这个婴儿起了个乳名叫春官。   致庸和曹掌柜赶到京城,和大德兴北京分号的大掌柜李德龄,包头复字号大掌柜马荀,天津大德兴侯大掌柜一起,将北京大德兴丝茶庄改为大德兴茶票庄。开张之前,致庸听说成大掌柜到了北京,就亲自去请他来参加开业庆典。开张之日,致庸让人将一块“汇通天下”的匾额挂到店门之外。成青崖来了,对这块匾额十分有气。致庸再次向他讲解自己的理想:“眼下虽然全国加上乔家也只有六家票号,可只要大家合起手来,建立起一张信用之网,汇通天下立马就能实现!”成青崖不愿别人染指票号业,冷语一番就走了,众票商怕他,也一窝风地离去。 19.2   开张后的大德兴茶票庄果然遇到了麻烦,一连十几天,只要开门,就有一个小混混抱着一个二十斤重的大金元宝来换银子。照票号业的规矩,一旦你换不出银子,就要摘牌子关张。李德龄大掌柜怀疑这是成青崖在挤兑大德兴,而这些金元宝正是广晋源的镇号之宝。他担心这样换下去,大德兴的银子早晚被换光。致庸心中有数,说到了时候自然会有银车拉进大德兴。李德龄将信将疑,一连收了广晋源二十一个金元宝,银库里已经没有一两存银,而广晋源的镇号之宝却有二十四个。致庸也在紧张地等待着应当按日子从太谷赶来的银车,但是这天夜里,银车并没有赶到。致庸脸色大变,道:“我们败了,我什么都想到过,就是没想过银车天黑前有可能被堵在城门外。要是明天那个人再把剩下的三个金元宝搬进来换银子,我们就只好摘牌子关张了!” 20.1   出乎致庸的意料,头天夜里没到的银车第二天天未亮却到了。致庸问铁信石怎么迟到了一晚上,铁信石道自己并没有迟到:“陆东家叮嘱我只能今天一早送来。”致庸恍然大悟,是陆大可要给他一点教训,让他凡事多想到意外之处。致庸马上让店内外散布没有银子的消息给成青崖知道。成青崖果然让人将最后三个金元宝送到大德兴来,致庸如数收下。这件事让成青崖有点意外,却并不十分吃惊,他告诉二掌柜:“明天你让人打开地窖,把介休常家存在我们这儿的十二只每只重五十斤的银冬瓜取出来,一天一个,全给我送到大德兴去!”这时二掌柜告诉他,有个在京的江南籍的相与,想借二百万银子做一笔生意,按往常他觉得可以借,现在广晋源正和大德兴打擂台,他担心一旦乔致庸用收去的金元宝回到广晋源来兑银子,广晋源拿不出这么多现银,摘招牌的就是他们!成青崖一听就着急起来,他说这件事要快点结束,我不想再玩这猫捉老鼠的把戏了,你明白一大早就让人把那十二个银冬瓜一次给乔致庸抱去!让他立马就摘招牌!还有,你出去放风,让那些有实力的徽商、浙商,嗯,还有什么广东商人,谁想在这个时候跟我过不去,收我的镇号之宝换给大德兴银子,我一定跟他拼个鱼死网破!”安排完了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告诉二掌柜那两百两银子可以借!   夜里,收下广晋源二十四只镇号之宝的致庸脸色突然一变,对李德龄大叫道:“不好!成青崖是商界巨擘,不可能只准备一步棋对付我们!要是明天一大早再有人抱个什么宝贝来,我们只能把招牌取下来了!”这时忽然有人禀报说太太来了!致庸出门,果见玉菡带着两辆银车进门。致庸大喜,上前一把抱起她:“哪来的银子?”玉菡道:“你把我放下!这是二百万两,在北京借的。我爹知道你要遭这一劫,托人给你借了这笔银子!”致庸听玉菡说完,才明白陆大可不但帮自己借到了银子,还用向借银子这件事将广晋源的银库掏空了大半,给他创造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获胜机会!   第二天清晨,大德兴刚开门,就有一群小混混两人一组各抬着一个合抱粗的东西进来,放在柜台上。“银冬瓜,重五十斤,没见过吧?换不出银子,赶快摘牌子!”他们叫起来。致庸已有了准备,对他们说:“各位爷稍等,我这就派人拉银子过来!”他令李德龄带铁信石等将广晋源的二十四只金元宝全拉到广晋源兑换现银!成青崖借出那二百万银子后心中一直在嘀咕,这时猛然明白自己中计了,广晋源已经没这么多银子可用于收回自己的镇号之宝,他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成青崖抽出宝剑就要自杀。陆大可及时赶来,拉致庸给成青崖磕头,让两家和好,各做各的票号生意,从此不再恶斗。成青崖只好答应。   乔家虽如愿进入了票号业,但是一天天过去了,一宗生意也没有。这一日致庸和李德龄出去闲走,偶遇丁忧还乡后回京候补的三品大员张之洞。张之洞发牢骚说为了排个快班补上一官,竟然需要银子给吏部的官员上贡,天下的票商见他是个清官,怕他将来还不起银子,没人借贷给他。致庸觉得此人有一番救国救民之心,让他次日去大德兴一试。张之洞半信半疑,去了以后发现致庸连专为他准备的活期存取两用折子都准备好了。张之洞大喜过望,临行时对他透露了一桩大商机:近几年南北银路不通,大德兴若能将江南四省的官银汇兑到朝廷里来,将是一笔很大的生意。致庸由此下定决心,去苏杭二州重开绸路之后,还要南下粤桂湘赣四省设庄,为朝廷也为天下人重开银路。就是只有他一个人,也要一步步实现汇通天下的理想! 20.2   致庸一行躲过占领扬州的太平军,来到杭州,发觉人心惶惶,丝价和绸价大跌,人人都急着顶掉自己的生意逃命。高瑞自告奋勇,留下来设立大德兴茶票庄杭州分号,用这里商人们急着汇出去的银子买丝运往山西潞州织绸,买绸运住京津和内外蒙古。致庸则和长栓由福州入武夷山,将去年欠的茶银如数还给耿于仁,请耿于仁将今年的新茶走东路运往北京,自己又和长栓从乌溪入连江,翻过大庾岭入韩江,由韩江再入东江,最后到达广州,与走西路南下的曹掌柜和茂才会合,在南方四省设立票号分号,为朝廷汇兑官银,为天下人重开银路。 21.1   三个月后,致庸和长栓到达广州,和提前到达的茂才、曹掌柜会合。曹掌柜告诉致庸,南下途中茂才已在湖南、江西、广西三省设庄完毕。致庸大喜。次日三人前往两广总督衙门求见两广总督哈芬哈大人。哈芬看完张之洞的信,认出了致庸和茂才,哂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个!咱们当年在山西贡院龙门口见过!哎我说,你们这个茶票庄,真能代本督向朝廷上送饷银?”致庸道:“大人,商民今天做的正是这一行生意。”哈芬站起来踱步,道:“自从长毛遮断了南方的饷路,每年为了上送饷银的事,各省都十分头疼。乔致庸,虽然张大人向本官举荐了你,可毕竟口说无凭。由广州往京城运银子,太平年间也要三个月,现在朝廷急等着银子用,你要是能在一个月内先代我把三十万两银子汇到京城,我就信了你,把你垫上的三十万两银子还给你,再谈你帮我汇兑四省屡年间积压的京饷的事情。如何?”致庸略一思索,慨然应允,道:“哈大人,咱们一言为定。从明天起,一个月内,我一定代大人把三十万两银子上交到户部银库!”回到客栈,他当即打发长栓星夜赶往北京,将一封信交给北京大德兴茶票庄大掌柜李德龄。   长栓日夜兼程,赶到北京。李德龄见信,急忙凑足三十万银子,代两广总督衙门解往朝廷藩库,取了回执,交与长栓。长栓经过千辛万苦,终于赶在一个月期限内回到广州。次日致庸即带茂才、曹掌柜面见哈芬。哈芬十分高兴,对致庸说:“这件事具体怎么办,你们下去和李大总管商议。”出门后,茂才忽然对致庸道:“东家,剩下的事你就甭管了。这种事你不能办,交给我和曹掌柜两人就行了!”致庸怔怔地站着,看着他自作主张地和曹掌柜陪总督府的李大总管远去。   当日很晚了,茂才方和曹掌柜一同回到客栈,一进门就说:“东家,你汇通天下的心愿总算有了一点眉目,哈大人答应了,南方四省积压了三年的官饷全由我们汇兑!”事情办得这么顺,致庸担心其中有什么猫腻,茂才马上堵住了他的口:“说来真怪,平日里李大总管这帮人是专帮总督大人捞油水的,这回哈大人看张之洞大人的面子,任何条件也没提!”致庸十分高兴,放下心来。   几日筹备后,大德兴茶票庄广州分号终于开张,当日场面十分隆重。正热闹间,李大总管坐着大轿而来。致庸此时才知道,原来茂才做主瞒着他,和李大总管商定,大德兴江南四省分号与哈大人合股经营官银汇兑,三分其利,大德兴得一,哈大人得二。致庸大怒,回头责问茂才:“这么做与行贿有什么不同?”茂才渐显蛮横之态,道:“主意是我出的,事情也是我办的,你要不答应,我只有辞号!”致庸大叫道:“你这是在逼我!”曹掌柜赶紧劝致庸道:“孙先生这么做也是好意,想帮东家把这件大事做成。与官府做生意不出银子,真的一件事也做不成!东家实在要责罚,我也只好辞号!东家,为了有一天汇通天下,这件事你就只当不知道算了!”致庸痛声道:“曹爷,茂才兄,如果我在这件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现在起我就不会再觉得自个儿是干净的了!我乔致庸也成了一个和贪官污吏同流合污的人!”他说着,用力甩门而去。 21.2   但茂才已经不理他了,事情仍在办。几天后他安排好了一切,就要启程。大批官银也由哈大人派兵船护送北上。致庸送走茂才,痛苦地对曹掌柜道:“曹爷,你不觉得这个人变了吗?和我比起来,他倒更像个商人了!”   此次南下,致庸实现了自己的另一个心愿,他看到了南海。回到北京,他又听到了好消息:高瑞在杭州买丝,请耿于仁的船队帮忙运往山西潞州,玉菡在潞州设庄织绸,生意做得越来越红火。唯一不快的消息是他得到密报,有人专门在武夷山茶场和潞州与乔家打擂台,乔家做什么生意,对方都要不遗余力地挤进来,把乔家挤走。致庸正在纳闷,京城大街上已经乱起来,外头传说太平军打过了黄河,就要打进北京。致庸随后又听说率领太平军北上的竟然是刘黑七,心中悲愤不已,叫道:“国都要亡了,我一个大清国的臣民,能逃到哪里去!我要留下来保卫北京!”由于众商家要撤庄,知道致庸不撤,就将生意托付给他,有的还把房子低价顶给他。几个月过后,太平军并没有打进北京,致庸倒由于自己的英勇,做成了许多生意,狠狠发了一笔大财。乔家在北京的买卖,也由一家扩张到了多家,他在晋商和全国商界的影响更大了。 22.1   在武夷山茶场和山西潞州一心要挤垮乔家生意的人正是雪瑛。自从接受了赵妈为何家抱回的那个儿子之后,雪瑛一直住在京城。闹太平军的时候,她也一直没走,直到有一天翠儿骗他说致庸已经走了,她才匆忙离开。回到山西后才知道致庸没有回来,有一阵子又有人传致庸被杀,她又急又恨,痛不欲生。可当人又传回消息说致庸没有死,还发了大财,她心中又对他生出了无比的恨意。长期孤独和自怨自艾的生活让她的心理发生了扭曲,她不但越来越痛恨致庸和玉菡,也开始没来由地担心翠儿会离开她去寻找长栓,用不断的猜疑和多变的情绪折磨翠儿。可她又离不开翠儿,一日她发现翠儿特别伤心,就让玉工做了一个和当年致庸送给她的鸳鸯玉环一模一样的鸳鸯玉环硬戴到翠儿手腕上。苦命的翠儿在两难之间挣扎,她渴望逃出这个囚笼,可又答应过雪瑛,要永远陪伴她。她的身子留在了何家,心却越来越飞向长栓,飞向乔家。   致庸渐渐猜出生意上那个可怕的对手可能是雪瑛时,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为了测试自己的判断是否可靠,一天他突然令玉菡和高瑞从武夷山和潞州撤庄,把全部生意顶给抢乔家生意的人。雪瑛得报,开始十分得意,转念却又感觉到了巨大的失望。她渴望在挤兑乔家的生意中挤兑致庸和玉菡,现在致庸和玉菡离开了,她又不想在武夷山和潞州做这些生意了。致庸得报,又令人悄悄地收回了在这两处的生意,他的预感被证实了,心随之撕裂般地疼起来。   玉菡又为致庸生了第三个儿子,致庸回到祁县看望,然后往包头去迎接从蒙古大草原回来的马荀。行至雁门关下,他听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官军在安徽打败了刘黑七的太平军,刘黑七和刘小宝双双被擒,现押至北京,就要凌迟处死。致庸想到当初竟是自己将刘黑七父子带到江南的,大叫一声,也不去包头了,带长栓星夜急奔北京。他想再见刘氏父子一面,就是不能救他们的命,也要当面对他们道一声歉,请他们喝下他送上的一杯送行和道歉的酒。但是已经晚了,他回到北京,刘氏父子已经在菜市口被凌迟,朝廷有旨,暴尸一月,不准收敛。致庸痛哭道:“就是不能救他,我也要为他们父子收尸!”夜间,他让铁信石将刘黑七父子尸骨盗出,拉往荒郊野外掩埋,还亲自上祭,大哭了一场。   翠儿一直想念长栓,这一日到大德兴寻找长栓,一路跟踪来到野外,不想就看到了事情的全过程。被吓坏了的翠儿回去将事情告诉雪瑛。失去理智的雪瑛虽然答应不将此事说出去,可是第二天早上,致庸还是被官兵逮捕,以通匪的罪名投进了天牢。   曹掌柜、玉菡、曹氏、陆大可以及远在临江茶山的茂才,远在包头的马荀、远在杭州的高瑞,齐聚北京,为救致庸而奔走。茂才和曹掌柜先去求张之洞,后者告诉他们,皇上和懿贵妃为此事十分震怒,一定要杀了乔致庸,此事非有胡大帅出面解救不可。茂才急令铁信石南下投书,正巧胡大帅奉令进京陛见,曹掌柜带乔家众人在大帅府前长跪。胡大帅弄清致庸并非通匪,答应在皇上面前为他求情。皇上念胡大帅是当今朝廷倚仗的重臣,答应致庸可以不死,但必须拿出银子来赎命,开出的价码是八百万两。为救女婿,陆大可变卖了全部家产,拿出了二百万银子,加上乔家的钱,还差三百万两。玉菡和曹掌柜决计将全部生意顶出。众商家担心朝廷像盯上乔家一样盯上自己,无人敢出头。走投无路之际,一个姓盛的广东商人答应拿出三百万银子买下乔家全部的生意,并和曹掌柜签下合约,兑付了银子,只等致庸出狱后三天,就来办理交割。 22.2   翠儿一直认为是雪瑛告密,才让致庸入了天牢,她痛苦不堪,只求速死。雪瑛让盛掌柜收了乔家全部的生意,仍不快乐,还想去天牢看看那个害她害到如此地步的致庸的下场。深夜,她来到天牢,发现致庸死沉沉地睡着,梦中还在思念着一个人。雪瑛又痛又恨,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让她转身快步离去。第二日,他嘱咐盛掌柜留下与乔家办理生意上交接,自己带胡管家和翠儿回山西去。车到太原府外,她看到了当年和致庸海誓山盟的财神庙,发现这座小庙已焕然一新。她走进这座小调叩拜,离去时顺口问了一句:“这庙是谁出钱重修的?”庙祝告诉他此人名叫乔致庸,是为了一个女子修的,他不能去见这个女子,为了保佑她们母子平安,才重修这庙。雪瑛浑身一震,急忙吩咐胡管家驱车赶回北京,对盛掌柜道:“听说你家在南洋,现在我给你一笔银子,你到南洋为我办家橡胶园,走的越快越好,以后若有人问你是否帮何家收过乔家的生意,你要说什么也不知道。”打发了盛掌柜远行,她当即令人关掉盛掌柜经管的何家典当行,一行人鸦雀无声地离开了北京,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23.1   八百万两银子缴付朝廷的当日,圣旨下:“乔致庸通匪一案,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着发落原籍圈禁。乔家仍需每年交付赎罪银一百万两以助军用,直至朝廷剿灭发匪之年。”与此同时,懿贵妃还撺掇皇上下了另一条禁令:此后各省及京城官银一律不准票号汇兑。致庸被长栓等人从天牢抬出,已是奄奄一息。当日李德龄去与盛掌柜办理乔家生意的交接,发觉不但找不到这个人,连当铺也换了东家。他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见大家,道:“真是出了天大的奇事!有人拿三百万银子救了东家,这会儿却人间蒸发了!”致庸痛定思痛,最先怀疑这位救了他的命的恩人就是雪瑛。两个月后他来到榆次何家,看到的却是一个在佛前打座念经、心如死灰的雪瑛。她对致庸问题的反应又让致庸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致庸是个有恩必报的男人,发誓要找到这个恩人,或者将乔家的生意交付于他,或者将来还他三百万银子。他在书房立了恩人的牌位,天天上香。玉菡心中也暗暗怀疑救了丈夫的人是雪瑛,见他如此,不由心如刀绞。   这时关于乔家的路怎么走,在乔家众人间已经展开了一场争论。茂才到过广州后,哈芬哈大人欣赏他的才能,几次邀请他去给自己做幕僚,将来也好讨个出身。茂才此时却有另外的打算。致庸已被圈禁在山西,不能再出去做生意,乔家每年却要向朝廷缴付一百万两层状罪银,这一切在他看来皆因致庸当初不听他的劝告,执意进入票号业引起的。多年经商改变了他的心,他现在不但垂涎乔家的银子,还垂涎乔家的全部家业。一日,他在曹氏面前跪下,说出对她的仰慕之心,希望曹氏收回她当年给予致庸的掌管乔家生意的大权,将它交给自己。曹氏一时意乱神迷,竟答应了他。致庸此时想的仍是汇通天下,他答应茂才,只要他肯将这件大事业做下去,他随时可以将乔家全部托付于他。也就在这时,曹掌柜觉察出了茂才以勾引曹氏为手段达到吞并乔家全部家业的险恶用心。致庸并不在意乔家的资产,他在意的是有人竟要玷污他视作母亲一样的大嫂,激怒之下,他将茂才连同后者的铺盖一同从乔家扔了出去。随后,他指挥曹掌柜从襄阳府码头上抢回了刚刚从福州辞号回归的原平遥某票号分号的大掌柜潘为严。这潘为严是又一个乔致庸,一生的抱负就是实现汇通天下。致庸亲迎到风陵渡口,用八抬大轿将他抬回。致庸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大德兴茶票庄一分为二,专为潘为严成立了乔家大德通票号,请潘为严做大掌柜,答应票号的事情全由潘大掌柜作主。潘为严就任之时,二人相互跪拜,都流出了眼泪。致庸道:“我知道汇通天下的路不那么平坦,只要朝廷不解官银汇兑之禁,汇通天下就不能实现。不过我准备一年年等下去,等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我们在做,这件事情就没有失败!”潘为严就此去了北京经营票号,致庸却留在家乡,成了一个诸事不问的老农。   玉菡却一直打听那位救了丈夫的恩人。她打发铁信石去南方寻找盛掌柜,想从后者口中得到确实消息。一年后铁信石回来却告诉她,盛掌柜已经去了南洋,无法找到。虽然如此,玉菡却越发坚信这位恩人就是雪瑛,不但她知道,丈夫其实也知道。翠儿一天终于逃出何家,来见长栓,被玉菡发现。玉菡留她在家,亲到何家去求亲,希望雪瑛能答应翠儿和长栓的婚事。雪瑛怀疑玉菡为长栓娶亲是假,想从翠儿口中得知致庸入天牢的原因是真,她虽然出银子救了致庸,可还是担心一旦被翠儿说出是她害了致庸,就会使致庸从心底彻底忘记她,她这一生就再也不能占有致庸的心。她答应说可以让翠儿出嫁,但翠儿必须回来,从何家上轿。玉菡答应。翠儿回到何家,雪瑛为防她说出秘密,让胡管家弄了一包哑药,泡在酒里,打算在为翠儿送行时让她喝下。翠儿对此事心知肚明,可还是毫不犹豫喝下了这碗送行酒,过后才发觉酒里并没有放药。原来雪瑛在最后关头犹豫了,她已经害过一回致庸,不想再害另一个人了!翠儿出嫁之日,她带着春官远走他乡,决心和过去的恩怨情仇一刀两断。 23.2   翠儿嫁过来之后就做了玉菡的贴身丫头,她尽力服侍玉菡,多余的话却一句也不出口。玉菡不是从她的语言而是从她的沉默里,再次认定从天牢里救了自己丈夫的就是雪瑛!丈夫天天在自己书房里上香礼拜的也是雪瑛!   又是一年年关将至,乔家众掌柜因为缴不上那一百万赎罪银,打算将唯一赚钱的临江茶山顶出去。玉菡痛定思痛,道:“茶山现在是乔家的根基,不能卖,这笔银子,我来想办法!” 24.1   玉菡要走了,却不放心一个人。她走进马厩院,对铁信石道:“石信铁!”铁信石大惊:“太太,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玉菡道:“你是当年乔家和达盛昌邱家在包头争做高梁霸盘时全家自杀身亡的石东家的长子,事后你随难民南下,要来祁县找乔家报仇。后来你随我到了乔家,新婚之日一镖击中了喜堂上的双喜字。再后来你一次次随致庸远行,却没有杀死他,为什么?”铁信石:“太太,你不要问下去了!”玉菡道:“你不杀致庸,大约就是为了玉菡!”铁信石猛地跪下,大叫:“是为了太太,可也为了东家,因为石信铁看清楚了,东家是一位藏身商界的义人!”玉菡松了一口气道:“我要离开乔家了,你愿意跟我走吗?”铁信石大惊,道:“铁信石的命当初是太太救的,太太要走,信石自然也会离开!”   玉菡去书房院最后与孩子们告别,然后去了曹氏房间。她告诉曹氏,为了救致庸,只有她自己把自己从乔家休了,让致庸回头娶了雪瑛这一条路可走。曹氏猛上前抱住她,落泪道:“妹妹,可你后半生怎么办?”玉菡答道她可以回到太谷陆家的老宅里去。这时翠儿扑进来,跪地哭道:“太太身边没一个人使唤,大太太,求你开恩,让翠儿跟二太太去吧!”当下三人哭作一团。曹氏对玉菡整衣下跪道:“妹妹,你是为了救致庸才这样做的,我不能拦你,可我要替乔家祖宗拜你一拜,是他们有德,修来了你这样大仁大义的媳妇!”   第二天致庸妆听此事,急忙到了太谷陆宅,请玉菡回去。玉菡硬着心肠道:“多年来陆氏人在乔家,二爷的心却不我身上!现在陆氏走出来了,你跟着就来了,至少这会儿我觉得你心上有我了!为了得到你的心,我是不会再回去了!”致庸痛声道:“太太,乔致庸要是铁了心不娶江雪瑛,你今天做的事还有什么意义?!”说着他转身快步走出去。玉菡泪水滚滚,回头拿出那只鸳鸯玉环,央求翠儿去见雪瑛:“雪瑛表妹不相信别人,可她相信你。你就说乔家请你做大媒来了!这只玉环,就是乔家的聘礼!”翠儿去了榆次何家,见到了不久前回到山西的雪瑛。雪瑛流泪道:“这一百万银子,我借给乔家。可是嫁给致庸,我却不能!陆玉菡都把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我要是真嫁了去,就会失掉致庸的心!再说,自从我答应了我公公,一生留在何家,就不能再嫁了!”她一边说,一边泪如雨下,放声大哭。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公元1864年,清军攻破太平天国的都城天京,清王朝剿灭太平军的战争基本结束。按照当年的圣旨,太平军被剿灭之日,就是致庸解禁之时。致庸跃跃欲试,试图重走商路,这时潘为严却和马荀、曹掌柜一起来到,告诉他皇上和懿贵妃仍没有忘掉他,新上任的山西总督胡叔纯就要来乔家,要他拿银子捐官。潘为严认为,为实现汇通天下的理想,致庸只有继续佯做疯瘫,自囚于乡间待时。致庸痛不欲生,还是答应了。他哭着对潘为严道:“这样下去,我一辈子只能老死乡间,还能为国为民做什么大事!”   同治七年,一场百年未遇的旱灾席卷北方,晋、陕、三省饿殍遍地。乔家让人在村口埋下大锅,广开粥场,一时间闻讯赶来的灾民竟有十万之众。为不让这些灾民饿死,致庸将这些年积攒下来准备还给当年那位恩人的二百万银子全部换成粮食,自己和曹氏带全家和灾民们一起去粥场喝粥。就在乔家撑不下去时,雪瑛在榆次开了更大的粥场,停留在乔家堡外的灾民一夜之间全去了榆次。山西总督胡叔纯走进乔家大院,看到举家食粥,不由落下泪来。大灾之年致庸的惊天义举惊动了全国,也又一次惊动了如今成了慈禧太后的懿贵妃。致庸为了逃避她的陷害,再一次装作疯瘫,不与胡叔纯相见。 24.2   同治十三年,又一件大事发生了。为平息新疆之乱,陕甘总督左季高决计发兵征讨,却筹措不到粮草。他和胡叔纯想到了致庸,亲到乔家堡来见。众人都担心朝廷用了乔家的银子会赖账。致庸却流泪道:“我越来越老了,活着的时候能为天下做的大事可就是这一件了!”他接下了为朝廷三路大军筹措粮草的重任,一半用乔家的银子,一半从雪瑛那里借贷,然后亲带辎重队随左大帅出征。玉菡不能帮他,求铁信石随致庸出征,随时保护。大军行至榆次,雪瑛拦路设宴为致庸饯行,她当面撒碎了乔家给她的借据,哽咽道:“乔致庸,你不只欠了我一百万银子的债,你还欠了我一生的债,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25.1   左大帅平定新疆这一仗打了一年多。血战之中,一生痴爱着玉菡的铁信石为保护致庸而死。大军班师,致庸留下随他西来的景泰在当地设庄。致庸也实现了自己平生的第三个愿望,在北上大漠南到海之后又到了中国的极西部,在这里留下了乔家的生意。战后慈禧太后拒绝给付乔家这笔粮草银子。致庸来到北京,头顶状纸,跪在端门之外,大声喊冤,他要用这种最为激烈的方式向朝廷讨回一个商家和一个国家的公正与尊严!   慈禧太后大怒,将致庸打入天牢,又自知理亏,不好亲自下手杀他,就让负责此案的庆王爷和大太监李莲英将此时已升任太原知府的孙茂才调到刑部,主审致庸一案,试图借茂才之手杀掉致庸,然后再为平息朝野公愤杀了茂才。茂才喝闷酒的当儿,听从一个刑部老吏的指点,决定根本不审此案,也不管致庸说什么,自己只管向太后老佛爷禀报乔致庸已经认罪,这样太后就再没有理由逼自己杀了致庸,而不杀致庸,他也就保住了的命。但茂才私下却不愿轻松放过乔家,借着曹掌柜来求情的机会,他提出除非让曹氏带着乔家全部家业嫁给她,他就不能留下致庸的活命。曹氏将自己关了半日,告诉曹掌柜道:“我嫁!”当夜曹氏亲手为致庸做了有名“乔家八大碗”,去天牢探望致庸。曹氏至此才告诉致庸,当年她丈夫致广临终时并没有留下话来让致庸接管家事,而是让他继续走科举之路,是她误了致庸的一生。第二天,她派曹掌柜送去了和茂才的婚约,茂才还拿到了她将带来乔家全部家产的文书。茂才于是到庆亲王那儿禀报说乔致庸已知罪,不再向朝廷要银子,求太后从宽发落。慈禧太后顺水推舟,将一套官服塞给庆王爷,说乔致庸并非不要那银子,他是以三百万银子买了这么个二品官的虚衔,朝廷和他已经清账了。致庸出狱之时,正是曹氏出嫁之时,她将一封信留给曹掌柜,被抬进茂才的官衔。洞房之中她告诉茂才,就在半个时辰前,她已经像玉菡那样从乔家自休,没有带任何家业来到孙家。说完这个刚烈的女子举起剪刀自杀身死。慈禧太后为平息众怒,终将茂才发配到边境苦寒之地充军。   乔致庸回到乔家大院,一病不起。但多年后他还是挣扎了过来,去东北设庄,实现了一生的第四个愿望:东到极边之地。这期间乔家发生了很多变故,为实现晋商货通天下的宏愿,景泰、景岱、景仪相继客死远方,致庸不得不继续支撑乔家的家事。   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太后携光绪皇帝仓皇西逃山西太原府。为借到慈禧继续西逃所要花费的三十万银子,山西总督毓贤将山西众票号的掌柜伙计禁锢起来拷打。乔家伙计贾纪樱不愿受皮肉之苦,谎称乔家愿借银子。潘为严闻报大惊,力劝致庸不要借这笔银子。致庸却流泪道:“国家亡了,太后和皇上就是一对灾民,我们不能让后人说我们商人见死不救!”慈禧甚为感动,决定途经祁县时在大德通总号驻跸一宿。当晚大德通大开宴席,慈禧吃得津津有味,致庸却起了逆反心理,他让厨子们弄些野菜团子给慈禧,让她尝尝山西老百姓的伙食。过后李莲英要致庸向太后讨赏,潘为严灵机一动,请太后开了票号汇兑官银之禁。经李莲英周旋,慈禧太后终于答应开了这道长达三十余年的禁令,并特许大德通票号代山西督抚衙门收取当地赋税三年。致庸热泪盈眶,他等待一生的汇通天下的时机终于到了! 25.2   几年过后,又是年关将至,潘为严告诉致庸,大德通这一账期的红利达到每股一万七千多两,乔家库存的银子两千多万两,顶得上国库三年的收入。致庸知道乔家正是帮朝廷从各省解送银两、向日本和八国联军交纳赔款才赚到这么多银子的。他一架架推倒银子,放声大哭道:“我一生都在梦想汇通天下,没想到汇通天下了,做的竟是这种事!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中国的银子就空了,大清国就完了,中国就完了!”他要代他掌管家事的孙子映霞翻出旧账薄,以过去欠相与旧账的名义将家中存银一笔笔散回民间,他又要映霞拿出一笔银子翻盖乔家大院,他要将他生活的那个年代中国的好东西都留在这座宅子上。最后他让映霞将家中最后的存银写成两张银票,一张三百万两还给雪瑛,一张三百五十万两还给玉菡。就在这时,小时在乔家长大的外甥水元楚来到乔家,告诉致庸他正动员一批山西商人捐资从英国人手中买回被骗走的阳泉矿山。致庸二话没说,将那两张银票交给了元楚。元楚赎回矿山之日,致庸让人套车前往太谷,进门见雪瑛和玉菡在一起。他对她们说:我一生对得起天下人,唯独对不起你们俩。我也老了,还不起你们银子了,我给你们磕个头,就算清了账吧。   他磕下头去,再也没有起来。仿佛他这一生的愿望,就是向这两个他曾经痴爱和痴爱过她的女子永远地深情地跪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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