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离家里不到一百公里,骑摩托车三个小时就可以到了。师姐总是很奇怪为什
么我在学校时每个周末都不回家?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家离学校更近,你干吗还要住校
呢?师姐哼了一声却不回答,然后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很奇怪,我是唯一可能
顶师姐嘴却又不让她生气的男人。
师姐有一次对我说,“杜明,你知不知道你有种魔力,让人很想接近你。你长的很
周正,笑容还这么可爱,特别是你的眼睛,清澈的可怕,却总是让人感觉那么舒服。如
果不是喜欢装酷,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师姐一边说一边向我的脸凑近,她的手
指顺着我的眉毛沿我的脸的边缘向下画着,她的手指纤细,指尖仿佛冰冷的水滴在我脸
上滚过,一直停到的我嘴唇。她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很浓的酒精味。这让我开始脸红
,她的嘴唇微张,露出二个可爱的兔牙。就在我们的嘴唇要接触的那一瞬间,她推开了
我。那是我与师姐仅有几次近距离接触之一,却让我心悸至今。
我到了学校,把摩托车停在了图书馆门口。那幢老宿舍楼在图书馆旁边显得十分的
破落,这就是当初陪我度过几年大学生涯的地方,因为有了新宿舍楼,这里就成了年轻
、未婚的留校老师宿舍。也就成了一直陪师姐走到生命尽头的地方。
“哎,你找谁呀?”
“王姨,我是原来96级的学生,我想找406的张倩。”
老太太听完,猛地抬起头,摘掉眼镜使劲地看我。然后从传达室走出来,把我拉进
了屋子。
“我想起来了,你是这的学生。怎么你还不知道吗?”
“怎么了?”我明知故问。
“张倩她死了。”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心还是像被锤子敲击一样疼。
“怎么会呢,前段日子还和她联系过呢。”
“就是上个礼拜的事情,对了,同学你和她很熟吗?这二年很少有人找张倩的。”
“没有,只是原来是同学。这次正好有事回来就顺便想来看看她。我能去她寝室看
看吗?”
“不行呀,她那屋子是二个人的,那个女孩嫌有点晦气,已经回家了,这个周末才
回
来呢。”
“哦,那好,那我以后再来吧。”我走出宿舍时回头问老太太。
“王姨,张倩是怎么死的。”
“自杀的,上吊……”
我的头沉沉的,汗水顺着额头向下流。和手术时一样的感觉——眩晕,我扶住宿舍
旁边的柳树,不停地呕吐。
校园里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老样子。即使又增添了几幢新楼,却还是有着腐败的味
道。
师姐,你听到风声中怨灵的哭声吗?
怨灵?
嗯,所有被我们杀掉的白鼠、青蛙还有狗的灵魂,那些因为得不到埋葬的而不能转
生的尸体的灵魂都在我们学校上空盘旋。
是呀,不干不净的学校。
师姐衡量事物的标准很奇怪,只有干净与不干净。我和她坐在天台上远远地看着下
面时,有时会评论在地面上来回蠕动的芸芸众生,被我评论的人林林总总,在师姐眼里
却只有一种人——不干净的人。我指长相漂亮的女孩子,她也会很快地指出,眼神不干
净,我让她看长样帅气的小伙子,她也说那样的扫帚眉看上去就不干净。那你眼里有谁
是干净的?你!师姐不加思索地说,但却马上躲开我的目光。那师姐你自己呢?师姐低
着头不说话。师姐,你看那个人呢?师姐看了一眼,然后我们俩个人一起吐出一句。垃
圾!!
那胖子就是我们学院解剖教研组主任,后来成为师姐领导的王连璞。
王连璞的卑鄙全校皆知,活脱脱是金庸笔下的岳不群。他年年担任新生的解剖学讲
师,听说他年年靠考试赚学生的红包钱就达数万元。但总有人就算送钱也难逃他的魔爪
,因为他在课堂上很明白地跟我们讲过,他评分标准完全看他自己,不顺眼的就给不及
格。谁拿他也没办法,院里明知道他这样却一直不敢动他。没有人知道他与院长什么关
系,也没有人可以被他看中而逃脱,我最后能拿到毕业证可谓奇迹中的奇迹。大一第二
个月,我就把系统解剖学教科书隔着五张桌子扔到了他脸上。
王连璞为人委琐,讲课时总针对书中的东西用一些露骨的问题为难女生。当时一百
二十多人的大教室里,一个女生在那里被他问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他却不依不饶,
眼看那同学就要哭了,我顺手把书扔过去,说你有完没完呀。也许他没有想到会有人敢
这么对他,站在那里尴尬了好一阵。然后从地上捡起我的书,你是96麻醉的杜明吧,我
记住了。就这样第一学期我系统解剖学考卷离奇失踪,当然被认作不及格。接下来,补
考也如我预计的一样不及格,于是我系统解剖学被“大挂”。师姐听到我说这时歪着头
看着我的眼睛,说真想亲眼看见当时的情景,当时的你一定很帅。对了那个女生呢?我
挺奇怪地说,谁知道,以后我就很少上课了。早就忘了是谁,反正不是我们系的。师姐
笑得花枝乱颤,好好的一个英雄救美,被我们杜明装酷弄丢了。也许那个女孩早已经爱
上你了呢。女人就是喜欢这种幼稚的幻想,师姐也不例外。其实我很喜欢师姐的笑,那
么纯真,完全没有传闻中的样子。每次看到师姐笑我都有想问她关于那些传闻的冲动,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师姐毕业后决定留校时,我惊讶了好久。因为她要留到解剖教研组做助教,而且就
是做王连璞的助教。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师姐告诉我,既然不喜欢当医生,就留校好
了落得一身轻闲。那也不用当那个老王八的助教吧。她拍拍我的脸,学校只剩这一个位
置了。而且你最后补考系统解剖不也及格了吗,至少王连璞也给你毕业证了,这已经很
难得了。
我无话可说,想了想才对师姐说,师姐今天也是我第一次许愿,为了师姐你我
对阳光许愿。王连璞那个混蛋会在师姐工作之日自动消失。师姐猛地在我脸颊一亲,杜
明你真可爱。可是在她转身时却有一颗晶莹冰冷的东西落在我嘴唇上,是咸咸的。
我在手机里找到给我打电话的同学的电话号码,他接电话的时候多少有些感到意外
。我问他知不知道张倩自杀的原因,他说他也不清楚,听说公安局也查了,但是张倩平
时一直都一个人,就连她父母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的事情。而且从种种迹象看都是自杀
,所以当天就定案了。我哦了一声,那朋友开始有点兴奋,你说张倩那么漂亮的人怎么
说死就死了呢?咱们医学院还真是邪门,王连璞失踪以后,张倩又自杀……我没等他说
完就挂了电话。
其实我和师姐是同一年毕业的,我学麻醉专科只有三年,用师姐的话说是比她少浪
费了二年青春。
“ 青春是什么?”我问师姐。
师姐被我问得结巴起来:“青春?青春就是可以生活在干净的阳光下,和自己
喜欢的人在一起吧。”
“那现在阳光有了,师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
“也许有吧!”师姐似乎很不喜欢谈论自己的事情,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以不
说话来拒绝回答。我们俩已经习惯这样。
“杜明,你联系好医院了吗?”
“嗯。”
“是吗!”师姐的语气显得很高兴。“不错呀,在什么医院!”
“哈,就在那边,对,就是那座山。”我站在天台中椅子上,远远的指过去。
师姐不解地看着我,我从椅子上跳下来,坐在地上玩着手里的书。
“还有三个月就毕业了,我是一个连毕业证都没有可能拿到的人,还找什么医院
呀。”我没有等师姐说话就继续自言自语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反正我又不喜欢医,?
我讨厌医学。”
“那你每天还会拿医学书上天台来?”师姐盯着我看。
“我只是在读我喜欢看的东西。”我躲开师姐的眼睛。
师姐拂了拂我的头发:“这样吧杜明,我从不许愿,为了你,我今天对着阳光
许愿,杜明你一定能拿到毕业证,所以你也要保证有了毕业证一定要做一个好医生。
好吧?”
我以为师姐只不过是在逗我,但是人的第一次许愿好像真的可以现实。我拿到了
毕业证,理由是那一年解剖大挂的人太多,所以全部赦免,只不过需要交一些“手续费
”。
可是当我告诉师姐时,她却只是好像早在意料之中一样笑笑。
“什么时候离校?”我以为她还是会像前二次那样摸摸我的脸,帮我拂拂头发。
可是她那天却异常的冷淡。
“过二天吧。”
“哦…… ”
又是好长时间不说话。。。。
“给我写信吧”师姐突然对我说。
“嗯,师姐我教你发EMAIL吧。”
“不,只要写信” 师姐像个任性的孩子,我只好答应了她,她笑了。
但是那时我感觉到师姐的笑是那样的不真实,突然整个人好像进入了梦中,身边的一切
都开始不真实起来,也许是因为我大学毕业了吧。
早晨八点,我刚来到医院。主任就把我拉到一旁:“杜明呀,你想考研这个想法
是好的,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做好平时的工作。咱们医院小,麻醉师不多,虽然手术不多
,但如果你不做,我们工作分配上就很紧张的。”
我应付了主任二句,就换了无菌衣去看手术室里看王瑶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手术台上的王瑶总是出错。神色也不好,在帽子和口罩下的眼睛
看上去没有一点明亮的感觉。看她空闲时,我悄悄走到她的身后,她好像根本没有注意
到我进来。我用手指轻轻在她腰上一划,啊的一声,把手术室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还
好病人是全麻没有把他吓醒,胸科主任狠狠瞪了王瑶一眼,护士长也吓得跑进手术室。
王瑶回头看着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嗔怪我,眼里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我双手扶
着她的腰,用额头轻轻顶了顶她的背,小声说对不起呀,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我
连忙溜出了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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