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痕迹

一 　　 　　他一直很自信，很潇洒，直到遇到她。 　　他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啦。 　　他向她吹嘘以前有多少女孩子追他，他又是怎样的对她们不屑一 顾，而她们因为得不到他的爱是怎样的绝望……他看出她眼中的不以 为然，但还是硬着头皮编去。 　　他挑剔她的穿着打扮，觉得她的脖子露得太多，裙子太短，嘴唇 涂得太红，等等等等。 　　他对接触她的任何一位男性都反感，那些男人一个个贼眉鼠眼的 ，肯定都在打她的坏主意。 　　这一天他们遇到她的一位老同学，他觉得她与他握手的时间简直 有一世纪长。他猛地走上前去把她的手拉回来，还粗声粗气地说： “握一下就够了嘛！”她和她的同学都愕然地看着他。他突然醒过来 似的慢慢地放了她的手，心里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他对自己说： “这下全完了。”沉默着她和他走了许久，终于她抬起那双澄澄亮亮 的大眼睛说： 　　“我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爱我爱得发疯。"I'm crazy about you too." 他一把将她抱起，在空中转了起来。 　　二 　　她与他真是完全不同，她动如火，他静如水。她常想：天知道 我们是怎样走到一块的。 　　她一直向往着一种轰轰烈烈的爱情。即使结婚十年，孩子也有八 岁了，她还是一本本地看爱情小说，一套套地看爱情肥皂剧，经常为 那些明知是矫揉造作的悲欢离合而泪眼涟涟。 　　他给她的却只有平淡无奇。他是她的初恋，他们没遇到任何阻碍 就结了婚，又顺顺利利地生了儿子，然后又毫无波折地一起到了国外 ，拿到学位后又双双找到了满意的工作。他几乎从来没有发过火或说 过一句重话。有了儿子以后，他就将家务事全包了，两人也从来没有 分开过，他无论到哪都把她带着。别人都羡慕她有个好丈夫，她却觉 得日子宁静得令她发疯。 　　 　　终于有一天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出差。她借口工作忙没跟他去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说：“没有我你怎么活呀！”她却笑着说： 　　“该怎么活就怎么活，你不用担心啦！”她其实很轻松，“我终 于可以自由一下了。”她对自己说。 　　接下来的日子却想象不到地琐碎，下班后要做饭做菜不说，几乎 每天都有账单要她付，她从来没管过钱，他临走前教了她在　Bank of montreal用机器付账，于是她将所有的账单都在Bank of montreal　 付了，包括VISA卡，然后莫名其妙地看着　Royal Bank　寄来的催款 单而不知所措。 　　更让她不解的是她开始天天惦着他，天天都想。晚上没了那熟悉 的“呼噜”声，她居然睡不安稳。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梦，他无限温柔地捧起她的脸说：“真对不起 ，这些天把你累坏了，你真不知道我有多想你，特别是在周末，我几 乎不敢闭上眼睛，闭上的时候我就看到你美丽的脸、你温柔的笑。我 总是情不自禁地要去吻你，而又总是徒劳地发现你是在大洋的另一边 ，你知道我是多么不善于表达自己，　"I just want to tell you that you are ,yes ,you are the only thing and exerything for mein this world."　第二天她接到他的电话，他结结巴巴地说他做 了一个梦，梦里对她说了许多话，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你 的梦我也做了，我们做了同一个梦。”那一天她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这一辈子她永远不会离开他。 　　 　　三 　　他和她同窗四年，一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一直搞不清他对 她到底是友谊还是爱情，所以毕业的时候，他对她没有任何表示，她 也没有。她分到北方去了，不久就传来她结婚的消息。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挖去了一半。饭吃不好，觉睡不香，工作 无法专心做。终于他独自一个人骑自行车从上海到五台山，在山上呆 了三天三夜，心总算静了下来。 　　几年过去他一直埋头工作，各方面都得到好评，只是别人都很奇 怪他为什么不找对象。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他 听后总是一笑置之。 　　又是几年过去，他有了一个女朋友，女孩温柔体贴，又聪慧过人 。他跟她在一起也是有说有笑，只是当那天女孩问他，“我们什么时 候结婚”时，他断然拒绝再跟她来往，弄得人家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有一天他到一个朋友家小坐，认识了他现在的太太，刚见 那女孩时他还以为是她，两个人长得像极了。他毫不费力地向她求爱 ，然后闪电般地结了婚。婚后才发现太太的个性很强，说话做事全无 她那种随随和和、那种温温柔柔，但对他却是周到备至。于是磕磕碰 碰的也就过了。两年后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当儿子一岁生日时，他 和他太太一人牵着儿子的一只手在公园里散步，心里忽然意识到那个 曾经赶也赶不走的影子已经好久没有绕上心头了。 　　四 　　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丑小鸭，相貌平平再加面黄肌瘦，从来都没 有男人多看她一眼。一直在实验室做技术员，日复一日，三十岁了还 是一个处女，她自己也觉得活着没意思。 　　然而有一天一个相貌英俊的小伙子接二连三地邀她出去玩，她无 论如何不能相信自己的运气，最后还是抵不过他长达一个月的玫瑰攻 势，做了他的恋人，她一再追问他为什么会爱上她，“我自己也不明 白，一定是我前世欠了你的。”他说。她对自己说，就算他骗我又怎 么样，能够轰轰烈烈恋爱一次，死也值得。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奇迹发 生了，她一天天的滋润起来，加上本来皮肤就白，竟活脱脱的成了一 个美人儿。而他的爱更带给她无限的自信，所以话也多了，人也年青 了，做人做事也主动了许多。人们惊奇地发现她这块石头原来也是一 块闪闪发光的玉。于是年底顺顺利利地结了婚，婚后接二连三地生了 半打儿女，乐得婆婆合不上嘴。 　　岁月飞逝，他们转眼都过了中年。她还是经常喜欢问他关于前生 后世的事。“你说，我的前世是怎么样的呢？我究竟为你做过什么能 让你今生对我这么好呢？”他便会说：“前世你一定是个有钱人家的 小姐，我是你家的长工，但你却从不看轻我，有一天我冻倒在雪地里 ，是你救了我。”“胡说，哪有这么回事！”“真的！”他们便笑在 一起。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他的一个朋友对他说：“好小子，若不是当 年我们那一赌，你怎会有今天。”她再三追问，他才不得不告诉她事 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有一次他与朋友争论爱情，他说爱情的力量绝 不可轻估，它可以使人由丑变美，由坏变好。他的朋友跟他打赌说， “那你就试给我看看”。于是选了研究所里最不起眼的她，听完他的 坦白，她惆怅了很久，她早已深信人世有轮回，断定自己一定是前世 积了不少德，所以有这么一个好丈夫，而且满心希望能够与他生生世 世做夫妻做下去。“我真希望你没说。”她幽幽地责备他。“其实这 也不能说就不是因为我前世欠你的，否则，我那朋友为什么打赌的是 我，而不是别人呢？”他安慰道。她这才慢慢的释了怀。虽然那朋友 早已是家中的常客，她还是特地备了一桌酒席，请了他过来，重重的 谢了。 　　 　　五 　　当她把丈夫从机场接来，安顿他在一间小屋住下，就十分平静地 对他说：“很抱歉，我已爱上了别的男人，你先适应一段时间，过几 天我们再去办离婚手续。”她能预料到丈夫的愕然。当初决定嫁给他 ，就因为他人好，况且她一点也不漂亮。她母亲就老是担心她会嫁不 出去。但她始终心里明白，跟了他，只不过是过日子罢了，她打心眼 里看不起那种对女人唯唯喏喏，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的男人。 　　丈夫在遭到她几次极不耐烦的训斥后，也不再来找她。只是周末 常常在门口发现一两袋蔬菜。她知道丈夫还不死心，心里有一丝感动 却不去多想。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爱的那个男人是个登徒子。他看见漂亮的 女人眼里就冒火，不管是单身还是结婚的女人，他一有机会就粘个没 完，只有在别的女人那受到挫折后，他才来找她。她从不抱怨，因为 只有他才给她那种意乱情迷的感觉。她为他打扮，为他烧饭做菜，给 他钱用，任他发泄。她觉得自己这才像个女人。有时也说自己贱，见 了他却只怕自己对他伺候得还不够周到。她看着别的女人一个个对他 弃之若履，心里还直骂她们没长眼。 　　转眼各自拿了学位，她找了个好工作，他只在另一个地方拿到一 个博士后的职位。要分手了，她痛苦得几夜没睡好。“给我一个孩子 吧！”她求他。“我发誓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有了他（她）就象有 了你一样，否则我真不知道怎样活下去。”他可有可无地答应了。当 她打电话告诉他生了一个女儿时，他没有来，女儿一岁生日时，他还 是没有来。夜深人静时，她看着长得越来越像父亲的女儿，心里偶尔 会掠过一丝前夫的影子，心里不由叹息起来：都是命啊！ 　　六 　　当儿子十三岁的时候，他十分平静地告诉她要离婚。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一个忠厚老实，对她从来都是 呵护倍至。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想想没有我哪会有你的今天，居 然想离开我？”“没有你也许不会有我的今天，没有你我也不用受这 十五年来没完没了的唠叨，没完没了的指责，我已经受够了。”“我 难道没有好好爱你，没有全心全意爱这个家吗？你还要我做什么？” “你是爱我，可是你给我的是什么样的爱，而我要的又是什么样的爱 ？”她哑然。 　　当初选择他，她的家人、她的朋友都不以为然，“他不是你的 Type。”她的心里却很笃定，虽然他老实巴脚，不善于言辞，却绝 对的忠诚可靠，她不必象她的一些女友那样，天天担心丈夫什么时候 有了外遇，一脚把她们踢了。因此她出国一年后便把他从国内办来， 并坚持他丢开对哲学的兴趣，而改学计算机专业，让他安安稳稳地有 了现在的一份好工作。几年奋斗下来，他们几乎什么都有了。以为可 以和他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他居然要离婚！再怎么着也轮不着他来 提呀！ 　　她的聪明过人不说，虽然年过四十，风韵却不减当年，皮肤身材 都一直保养得好好的。走在路上哪个男人不多看几眼，她也不是没动 心过，但想来想去还只有丈夫靠得住。 　　不错，她是经常唠叨，可那是为他好啊！她不要他有空只会捧着 一本没用的书看，别的男人一天到晚都在削尖脑袋想着怎么赚钱呢！ 　　她要他把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看着才舒 服呀，她要他去学溜冰滑雪，做了加拿大人，怎么能加拿大的生活都 不体验一下？当然后来把脚扭伤，纯属意外嘛。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 　　房子一下子就空寂下来，虽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走。“房子、 车子都归你。以后有什么困难，还是可以来找我。”他居然如此潇洒 地走了，真让她恨得咬牙。当初要是只贪图钱财，也轮不到他来娶， 走就走，她就不相信她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丈夫。 　　一连几天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充满了他的声音：“你能不 能不要一天到晚管着我，给我一点自由好吗？一个星期七天，就给我 一天的自由吧！”自由，他要的就是一点自由。 　　无边的空虚开始一点点的消蚀着她的自信。“难道我管得太多了 吗，我的控制欲为什么会那么强？因为我从小失去父爱，还是我从来 就没有真正自信过？”在好友的一再坚持下，她进了一家心理治疗中 心。第一天心理医生让她发泄了她对丈夫所有的怨恨，第二天医生慢 慢引着她回到自己的过去。她想起自己生在边远的一个小村，因为从 小失去父亲，家里总是缺盐少米，在学校里，也总是因为衣衫破旧而 一再遭人耻笑。那时起她就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要让所有的 人都服她、敬她。所以她一直拼命工作，做任何一件事都希望得到别 人的赞同，而一旦到手的东西（包括丈夫），绝不轻易放手。想到此 突然发现自己活得真累。 　　“你有没有完全放松过一天呢？”医生问。 　　她没有。即时去度假，她也总是将日子安排得满满的，度假有时 比在家还累。接下来的日子里，医生让她天天到花园去逛。开始她还 是烦躁不安，总想着将来一个人孤零零的日子怎么过，但慢慢地也能 几个小时不想事情了。六月的风真是让人舒服极了，小时候她每天一 大早上山砍柴，之后她和同伴会在太阳出来之前在树丛中躺一会，也 是这样静静地让风吹过，那种感觉就象灵魂出窍似的有一种超然物外 的快感。出院前的一天，她照旧在花园里闲逛，突然觉得那些花草树 木是那样的美，一切都在阳光下自然地舒展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生命原来可以这样简单。她的眼泪慢慢地充满了眼眶，很久很久没 有流过泪了。 　　一个月后，她从一大堆关于婚姻的书中走出来，在他的办公室楼 底下等着。 　　“我可以再爱你一次吗？”她无限温柔地说，目光里满是期待。 　　他犹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