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四大皆空

一直都想把四个人都写完。现在写完了三藏跟悟空。
　　
　　孙猴子是个私生子，别人问起他父母时，他就说自己是石头里面蹦出来的。大多数猴子都欺负他，他躲在最阴暗的角落舔舐着伤口，他笑着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都杀干净。有一天，海上飘来一只木筏，猴子们围着木筏又是新奇，又是莫名惊恐。白天他偷偷自制了一根木浆，装了一些干粮，夜晚来临时他爬上了木筏，望着曾经呆过的花果山，木筏滑向了茫茫的大海中央。
　　
　　若干年后，曾经的孙猴子回到了花果山。这时候的他技艺超群，呼风唤雨，广结群魔，自称齐天大圣，闯入龙宫抢金箍棒，杀进地府勾销生死簿。谁也不知道他的过去，他就像一只来自虚无的猴子。别人问起时，他也淡然说自己是石头里面蹦出来的。
　　玉帝的权威是不容侵犯的，就算只是人间一只小小的闹事的猴子。很快来了几位天兵天将，他们站在高空中，用藐视的眼神冷冷看着一直昂着头的孙猴子。一员天将厉声呵斥：妖孽，快快自行了绝，不然打你到神形俱灭。
　　之前一直叫嚣的妖怪们，开始吓得瑟瑟发抖。孙猴子大笑不已，笑到眼角闪出了泪花，然后他掏出金箍棒，对着几位天兵天将乱打。最后牛魔王拼了全身力气，才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身。牛魔王说：贤弟，天兵天将已经被你砸成一滩肉泥了。
　　天庭大惊，遂派出多名护神将，结果连连受挫。孙猴子一路斩杀，杀到了天庭，先后被天庭招安封神，结果还是不断闹事。最后终于被西方教佛祖如来用计封了法力，压在了五指山下。
　　
　　前面日子里，孙猴子渴了就喝嘴边的露水，饿了就回忆昔日杀戮的快意，乏了就低声吟唱。视命为草芥的日子里，大碗喝酒，快活恣意，自由自在，如今压在五指山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草生长，浓密到枯萎。这苍生万物终逃不过六道轮回！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个提着小竹蔸的小姑娘发现了他，她最开始被吓住了，孙猴子就开始做鬼脸逗她，小姑娘被逗得发笑。第二天，她从竹蔸里拿出两个馒头，她用一根树枝，把一个馒头拨弄到孙猴子嘴边，孙猴子津津有味的嚼着馒头。她也坐在旁边啃另外一个馒头。
　　她告诉孙猴子说，她每天都给他山里打柴的爹爹送吃的。孙猴子很快吃完了馒头，她想了想就把手上吃的掐了一半，给他递过去。
　　孙猴子呆了一呆，说：“不用了，我是神仙，不吃东西也可以活。”
　　小姑娘歪着头看着他说：“你是神仙？那你可以长命百岁？”
　　“啊，我都活了好几百年了。”猴子摇摇头，自己也记不清到底活了多久。
　　“我爹爹说乌龟也可以活那么久。”小姑娘拿馒头的手收了回去。
　　
　　时间就像收不住蹄的马儿，转眼小姑娘变成了大闺女。她照例会过来，孙猴子老是逗她，会给她讲很多事情，讲他以前大闹天宫的事。
　　直到有一天，她带来好多馒头，说自己以后可能会很少来了。孙猴子问她怎么了，她半天不说，只是一个劲的把馒头递给他。孙猴子不吃了。最后她告诉他自己被自己父母许配到很远的一个村子里去，说着说着不可自制的哭了。
　　她说：“你可不可以帮帮我，我不想嫁人。我就想每天上山来给你送馒头，跟你说话。”
　　孙猴子想伸手出来把丫头脸上的泪水拂去，可是他没法动弹，任凭他咬碎了牙齿，睁红了眼。他不敢看丫头的眼睛，他仔细嚼着每一口馒头，使劲吞了下去。
　　“你不愿意帮我么？”丫头无助的望着他。“你只帮我一次好吗？只帮这一次。”
　　孙猴子突然笑了，久违的童年的孤独绝望，慢慢涌上来，起初一点点，渐渐覆盖全身，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腥味，闭上了眼睛，他嘶哑着嗓子说：“丫头，所有的东西最后都会结束，最后只会剩下你自己。所以自己要笑，不要哭。”
　　丫头喃喃说道：“可是没有人能帮我，连你也不能。”
　　“我一直都是，”他顿了顿，低头说，“一只脆弱的猴子。”
　　丫头痴痴的坐在那里，半响才轻轻说：“我想最后的时候笑着离开，你能再逗我笑一下吗？”
　　
　　日落月升，风起云涌，花开花落，不知道多少个春秋过去了。
　　孙猴子总做着相同的梦，梦里他拽着父母的手，却一次又一次掉下云彩，他使劲伸手去捞，什么都没有抓住，跌入虚空。
　　
　　有一天，一个少年搀着一位老太太走来，走一段路就要在旁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她头发全白了，岁月在她脸上琢磨一道道痕迹。她嗓音也变老了：“大圣，我来看你了。你还是没变啊。”
　　孙猴子笑道：“丫头，这么多年你都没过来，你还好吗？”
　　老太太说：“好，好！就是心里老惦记着过来看看你。孙儿呢，你把竹蔸给我。”她颤颤巍巍的亲自提着竹蔸，走到孙猴子旁边，孩子有点怕蓬头垢面的猴子，不过还是很小心的扶着老太太坐了下来，把馒头拿出来递到猴子嘴边，含着眼泪说：“大圣，这次后恐怕永生都见不到你了。”
　　孩子听得眼睛都红了，小声喃喃说：“外婆不要，我要一直都陪着你。”
　　“这几十年，我想了很多事。”孙猴子说，“可怜人间万物生命太短，什么都留不住，最后什么都忘了。”
　　“记住那么多事，忘记不了那么多人，神会很苦，对吧？”她叹气道。
　　孙猴子说：“永远是沦为神的代价，所以神什么都不能拥有，不然他将永世痛苦。”
　　“你怕不怕自己也没有了记忆？”
　　“我怕，”他深深呼吸着。“但我更怕最后就我一个人，孤零零看着一切慢慢没有了，只剩下虚无。”
　　
　　人世间不知道换了多少朝代。有一天来了一个和尚，他根据神谕费力解开了五指山的封印。孙猴子跪下磕了一个头，转身马上要走。和尚说道：“跟我去西天取经吧，到时候可以修得正果。”
　　孙猴子说：“不用了，芸芸众生最后都被时间湮灭，去也罢，不去也罢。”
　　和尚说：“万事万物皆因缘起最终因缘灭，唯有佛才能断绝这七情六欲，脱离苦海，大彻大悟。”
　　孙猴子迟疑了，看着和尚说：“佛可以么？”
　　和尚微笑着说：“不如你试试。”
　　和尚唐三藏后收孙猴子为徒弟，取法号为悟空。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不知道又过了多少个三月天。
　　现在唐三藏已经有四个弟子了。白龙马老喜欢跟八戒斗嘴，这天八戒终于忍不住了说：“师傅，我有个提议，白龙马平时最好就闭嘴，上次那个汉子看见一匹活生生的马亲自敲门说要化缘，吓得愣是半天都不敢出来！”
　　“当时的确是抽不出人手，白龙又忘了变成人形。”三藏喝喝笑道。
　　“肥猪，你颈上那么大一个猪头，最好跟我一样四肢走路，别人还觉得做和尚的有爱心。”白龙马讥讽道。
　　“我看不妥，如果八戒学猪走路，别人还怀疑这是我们和尚随行的储备粮食。”三藏认真分析道，大家都哄堂大笑。
　　八戒急了，说：“猪怎么了，猪有福，吃得好睡得好，唉，可惜了，我什么好处都没捞到。想一下以前在高老庄那会儿，想吃肉就吃肉，现在可好，别说肉，连稀粥都有一餐没一餐的。”
　　悟空说：“你有这个闲心扯这些，还不如现在去化缘。你看看师傅饿的那个样，他老人家今晚真要心狠了来个烤整猪，你就可怎么办？”
　　“你们几个就欺负我一个人，今天老猪闹情绪，不去了。”八戒说着说着，就直叉叉坐在了地上。
　　“八戒，你那么大肚~~量。”三藏中间故意拖长了说，“师傅我只是一介肉身，照现在这速度下去，老死都到不了天竺。”悟空心里突然被刺了一下，停了下来，呆呆的望着前面三藏的背影。
　　八戒乐呵呵站了起来，抖抖衣裳，说：“想不到师傅还有这个担心。”
　　一会儿，沙僧前面喝道：“师兄，怎么了？跟上跟上。”
　　
　　入夜了，三藏常拿出一颗佛珠，端详半天。有一天悟空问他：“我常见你拿出那颗佛珠反复看，你在想什么呢？”
　　“这颗佛珠是玉鼠精被佛祖灭元神后幻化而成。”
　　“成佛真的可以戒七情六欲？”
　　“戒了七情六欲才能成佛。”三藏冷笑道。
　　悟空说：“苍生万物，六道轮回，这一世过了就忘了所有，从头再来。成佛断了情欲，只剩下了永恒的虚无。”
　　“如果注定要成佛，那么取经路上就是佛祖给的最后假释。”
　　
　　
　　时间像银河里面的沙尘，数也数不清，缓缓向虚空最深处涌动，就是神也不知道那可怕的深处有什么。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苍生不知轮回，神祈不知天运，佛陀不过无量。
　　
　　连佛都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一天悟空被三藏打断冥想，三藏说：“猴子，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曾经西天取经？”
　　“记得。”
　　“那时候多快活，想吃肉就吃肉，想睡女人就睡女人，想喝酒就喝酒，想杀人就杀人。”
　　“那也许只是一场梦，三藏。”
　　“你真以为那只是一场梦？我这里还有一颗佛珠。”
　　“我也记得人间一个女子。”悟空淡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