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向左，地震向右

这将是我所写就、发出的最后一篇关于地震的文字。

收拾心情，终于可以整理灾区的照片，也许，我该让他们和世人见面。

苦难总会过去，生活还要继续。

虽然记忆不能抹去。

今天我就将遵循集团的安排，前往杭州疗休养数日。

我又可以去西湖边上那家咖啡厅里看看书。

有这样三本书已经陪我从珠峰一路走到了鹿特丹，但是却一直没有翻动过：

《流血的仕途：李斯和秦帝国》

《金粉世家》

《反对阐释》

是该把他们都结束了。

可是，杭州有酒喝吗？

天堂向左，地震向右

如果向雅不是那么一个认真努力的孩子，那么25天之后，她就会走上高考的考场，一个月之后，她将和好多好多同学一起度过自己的19岁生日。可能四个月之后，她就将进入四川大学的表演专业，四年以后，也许中国的演艺圈里就会多一颗新星。但是这一切都只是如果。5月12日那天下午的第一节课，在结束了整队集合之后，向雅和班上的20多个同学一起，就回到了教室里继续看书，准备高考。14：28分，在一阵剧烈的震动之后，他们全部被埋在了东汽中学的教学楼下，几乎全部遇难。

向雅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都在绵竹市的清平磷矿工作。父亲叫做向天文，母亲叫做陈川萍，今年都是40多岁。除了父母以外，她还有十分疼爱她的姑姑和舅舅，可以说从小就是在蜜糖里长大的。

“她一岁多的时候，我带着她学走路，就看着她两只小手乱挥着摇摇晃晃地向前跑去，结果一不小心撞在了树上，脑袋上起了一个大包。我一边心疼，一边笑她。”舅舅陈守川说。“她小时候爱吸手指，现在老大了我还拿这个笑她。”说到这里，陈守川眼里露出了一丝笑意。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向雅转学到了绵竹市里，从此和舅舅的交流就更多了起来。“每个星期她都在往我这里跑，跟弟弟（陈守川儿子）的关系特别好，弟弟的拼音基本上都是她教的。”陈守川家的邻居也都认识这个漂亮的小女孩，他们说：“她很大方，开朗，对人特别有礼貌，见到我们总是叔叔奶奶地叫得很甜。”

考高中前，本来很多人都劝向雅去考绵竹市里的重点中学，但是向雅考虑了半天之后，还是填了东汽中学。陈守川说：“她是为家里考虑，她知道自己的成绩只能算中等，考重点有困难。而且我们这里的中考又只能填一个志愿，考不上的话就要交很多钱才读。”向雅的命运，因为她的乖巧，在这里出现了分岔。

高二分班，向雅选择了理科，来到了由数学老师宋辉担任班主任的五班。据宋辉回忆：“向雅是一个很上进的孩子，她刚到我班上的时候，基础不是太好，我就要她多注意多补习以前的知识。后来我经常去班上的时候，看到她往往都是在看书，或者做习题。”宋辉记忆中的向雅，现在并没有太多细节。在汶川地震中，他失去了20多个孩子，而且是20多个爱学习的孩子。记者不忍再多刺痛他滴血的心。

向雅的弟弟说，他比姐姐低两个年级，向雅在备考高考时，他正好高一。“她也说她基础不好，所以总是跟我一起看书做题，都是高一的知识。我是学习，她是复习。”还有一件事给弟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今年过年时，因为跟父亲吵架，弟弟离家出走，是向雅找到了他。“她劝我说爸爸是爱我的，就算有时候凶了点，肯定也是为我好，还把她自己的床让给我睡。”另一方面，向雅又跑去找到了陈守川，希望他能对弟弟温柔点，“他还小，在这个年级肯定有点脾气，我帮你把他叫回来，你就原谅他吧。”

向雅的理想是当一个演员，“她特别喜欢看‘超级女声’，从04年就开始看，所以特别喜欢那一年的冠军安又琪。”为了实现当演员这个目标，向雅在网上查阅了很多资料，最后把目标定在了四川大学的表演系。“今年3月的时候，我带她去了成都，参加艺术考试的考试。她虽然平时很开朗，但是遇见大事就有些怯场，而且那时候还生着病。不过，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应该成绩还不错。”父亲向天文这样告诉记者。

向雅平时在学校里就是一个有名的艺术尖子，但凡有大小演出，都少不了她的参加。五月初的时候，她还在绵竹市里参加了一个唱歌比赛，“但是还是因为怯场的原因，只进入了前20名。”而宋辉则告诉记者：“她去学艺术方面的东西，从来不影响学校的学习。而且因为她的性格又好，所以跟很多同学的关系都特别好。”

5月11日是星期天，向天文的奶奶在老家遂宁去世了，那是一个离绵竹几百公里的地方，向天文赶着回老家去处理后事。离开家之前，向雅跟他说：“爸爸你放心，最后冲刺就一个月了，我会争取克服怯场的问题的。”那一天，向雅还说，在高考以后，要办一个大大的生日party，“我答应让她把所有的好朋友都请来，让他们好好玩一次。”

第二天，向雅也和妈妈往汉旺镇方向去了。

向雅一家在绵竹市里有一套小房子，另外，在清平磷矿上面，也有一个家。那天她妈妈正好要回矿上处理点事，所以两人在汉旺镇分了手。妈妈从左边一条路继续去向清平，向雅右拐进了学校大门。

那个星期一的下午第一节课，向雅班上是体育课。上课后不久，为了抢复习时间，向雅和其他20多个同学一起就回到了自己的教室，但是14：28突如其来的那场巨震，让东汽中学教学楼产生了严重的坍塌。四楼的天花板一直砸到了一楼的地面上，整个教学楼似乎变成了一块压缩饼干。

向雅也被埋在了下面。

向雅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同学叫做詹磊，地震发生那天正在绵竹市里检查身体，结论是需要做手术。地震发生后，他马上从绵竹市跑到了十几公里外的学校里，眼前的一片废墟把他惊呆了。他马上给向天文打去电话：“叔叔！你必须马上回来！向雅可能被埋在学校里了！”

向天文是第二天上午10：00赶到东汽中学的，那个时候救援已经开始。随后，向天文夫妇的亲属们也陆续到来，一家人一起等待着发掘的结果。

时间跳到了5月15日的13：00，记者在这个时候来到了东汽中学的操场上。那里站满了学生家长。每当有一具尸体抬出来，他们就会冲上去，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向天文一家也在其中。

“我的雅儿啊！”当又有一具尸体被抬了出来的时候，走上去查看的向雅姑姑突然高喊了起来。“是她！是她！这是我的女子（女儿）！我怎么可能不认识！这裤子是我给她买的，这皮带也是！我怎么可能连我自己的女子都不认识了！”向天文突然就大哭了起来，摆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一具已经开始肿胀发黑的尸体，带着阵阵的臭味。但是向雅的姑姑一下就扑了上去，又被周围的人哭着拉了起来。“她姑姑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从她一出生开始就带着她，她们的关系好得很！”向天文一边哭，一边告诉记者。“我可怎么办啊！她妈妈现在还在清平山上，没有下落，要是让她知道了这事……这事……我可怎么办啊！”

向天文一边哭着，一边问记者。记者抹着眼睛，无言以对。

向天文蹲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摸着向雅的脸，但是向雅的眼睛却因为受伤，怎么也闭不上了。

当众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之后，向天文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翻出了向雅生前的照片：“这张是04年的，在我们清平山上的家里，当时她正在唱歌，要我给她拍一个。”翻过一张接着说：“这张是去成都参加艺术生考试的时候，在天府广场我给她照的，她说，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天天来这里了。这张是那年她过生日，吃蛋糕照的，不是太清楚。”翻着翻着，向天文突然蹲了下去，手紧紧地抱着头，然后又抬起头来问记者：“我都40多岁了，你叫我可怎么办啊？我们要盘大（养大）这么一个娃娃，容易吗？她又那么乖，我怎么给她妈妈交代啊？”

“宾馆定好了没？车叫来了没？”向天文不停问着身边的人。他想把向雅带走，带到宾馆里去，他说他已经找好了一个整容师，他要给他的雅儿最后化一个妆，让她像平时那样漂漂亮亮地走。

但是，最终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带不走她啊，她这样……我能把她带到哪去？又有哪个整容师，能让我再看到她平时的样子？”

向雅的妈妈是当天晚上11点左右到达东汽中学的。地震摧毁了清平通往汉旺的道路，她徒步了8小时才走了下来。陈守川告诉记者：“我们根本没告诉她雅儿已经不在了，我们托人带上话去，都是说雅儿已经找到了，她到的时候，雅儿已经被拉去火化了。我们不敢把尸体留着，她看到一定会扑上去的，你看到的，那时候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了。”

陈川萍完全是凭借着一股信念才走下山来的。当她听到向雅找到的消息后，本来还平安、相对冷静的她，立即就开始向山下出发，她一刻都不能等。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等待她的雅儿，再也不会喊妈妈了。

“今后你们有什么打算呢？”记者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能怎么样呢？再生一个吗？不可能了。”

“这次的地震中，有很多父母失去了孩子；也有很多孩子失去了父母，成为孤儿。或者，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收养一个乖巧的孩子。这样，你们也还有机会继续享受天伦之乐，对灾后的社会，也能贡献出一点力量。”记者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向天文点了点头。

三天后，当记者再次之巅向天文时，他正在赶往清平磷矿的路上。“厂里还要继续救灾，她妈妈回乡下老家了，雅儿的骨灰……我们已经收好了。”

到记者发稿时为止，陈守川给记者带来一个好消息，在经过反复的考虑和亲戚的劝慰之后，向天文已有了收养一个孤儿的意向。

昨天，记者还联系上了向雅所喜爱的安又琪。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安又琪久久没能说出话来。在沉默很久之后，她终于这样说到：“我这几天都不敢打开电视，觉得心情特别压抑和沉痛。对于向雅的父母，作为一个小辈，我实在有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们。我完全可以理解他们失去亲人的这种感觉，因为我的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我知道，这样的痛还无法比拟在一场灾难中失去子女的痛。我希望向雅的父母能够坚强地挺过这个非常时期。我不知道现在我能帮上什么忙，但是我一定会关注这个家庭，在恰当的时候，作出恰当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