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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听,那雨

2008/5/5 11:01:18| 分类: 默认分类

总感觉江南是躲在一柄雨伞里,尤其是雨季。 雨季里的江南,天潮地湿,淅淅沥沥。像我这生长在北国的人,每次遇见,都透不过气。可是,住到一个幽静的地方,老房子,斜坐在窗台,却是另一番景象。看那雨丝,听那细雨,是一件多惬意的事。 最喜欢在一片竹林里,雨不大,可以把脸打湿。走在没有路的小路上,寻几根竹笋,带一身泥土的清新,走回去。 最好还是一间竹中的青瓦房,尽管那样的房子已经快绝迹,——然后,躲在里面,听雨脚打在房檐的声音,叮叮,叮叮地。虽然雨天里会有许多凉意,还有一个人的寂寞,但,足够了。竹斋眠听雨,梦里长青苔。 雨天总有一种六七十年代黑白胶片的味道,适合怀旧,也适合访友。怀旧是一个人的事,坐在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中间,发傻,发思古之幽幽。访友总是在怀旧之后更有韵味,撑一把东折西叠的伞,穿一条七扭八歪的巷,走过湿滑水洇的石板路,推开一扇虚掩着的门。那人已经烫好一壶黄酒,坐下,带着一身湿气,呷一口,一股暖流,从口到喉。 然而这样的时候毕竟不多。我在江南的朋友逐渐式微,而且也已少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就是在我眼下生活的地方,听雨,也已经成为一种奢侈。 听雨要有心情。可以忙,忙到昏天黑地,但闲下来,却能了无牵挂。软草平莎过雨新,轻沙走马路无尘。路无尘,心才无尘。 听雨还要有场所。如今住在格子间,工作在格子间,听雨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事。在窗里,看得到雨的纷纷,却完全不得雨的音韵。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这已经近乎于想像了。 五一,外出。临近回家时候,才听到一夜好雨。 山中的空气由于这雨,变得亲切无比。既不是漏雨疏桐,也不是雨落青荷,只是一层雨幕,连接天地之间。入夜,变压器出了问题,短暂的停电,更添气氛。雨成了一个娴熟的打击乐队,这儿敲一下,那儿点一下,昏暗的烛光下,满是神秘。 大家都坐着,不说话,静静地品茶。后来,慢慢聊起从前,那雨,是豪雨,沟满壕平那种,雷打得震天响,金木水火土,闪电东一棒槌,西一扫帚,任你多大胆量,也得仓皇逃窜。父亲亲见一人,把放牛的鞭子举在头上;我也曾见一人,一只手,用食堂的饭票罩着头,没命地跑,——只是不知那几张饭票,可有用否? 那样的雨不可亲,而且有隐忧。一位同事老家在河南,说过最怕下雨。后来,他们举家到东北,仍旧习不改,雨声中,能听见黄河的浪,——那是几代人心里的沉淀,不易改变。北方这里少有大河,窄窄的小河床,一蹴即过。雨不仅可亲,可近,可以当作画家笔下的山水,夜半时,一滴滴,窗外,游子在轻扣门扉。 听雨,天下的母亲都会沉迷。 一声雨,年幼的儿子放学回家,带着一脚稀泥,叮叮咚咚跑进屋里;两声雨,人在天涯,他乡的雨淋湿了故乡的头发;三声雨,天阔云低,儿子已经过了中年,母亲的双眼,望不清天边。 游子听到的雨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自己这时很少会想起母亲。这些年,事务繁多,穿梭来去。路过的雨,敲打过这个村镇,也敲打过那个城市。少年时不避雨,任雨把自己完全淋湿;青年时打着伞,一个人,或两个人,在雨地里嬉戏;中年了,把两只手放进裤兜,站在随意哪个屋檐下,什么都不想,只是享受,享受这一天的寒意。 如今,与母亲同在一个地方,听雨,确实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母亲看过我的文章,其中有几篇是写过她的。她只淡淡地笑笑,没有别的话语。刘长卿写过“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大概就有一份这样的心情。 听雨,听出一份闲情,也听出一番沉重。 北国的雨,不似江南的雨。江南太远,北国太寒。 不管在多远,有一天,自己也会变老。变老之前,和已经变老的母亲一起,听听,那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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